近日，某互联网公司解雇重病员工一事引发热议。被解雇员工称其在告知主管病情后，遭到了压低绩效、变相威胁等一系列不公正待遇。此后，该公司发布声明回应，承认了“相关人员确实存在简单粗暴、不近人情等等诸多不妥行为”。

这一事件也许只是极端个例，但现实中，员工抱怨领导不近人情或不公正的情况并不少见。是否权力真的会腐蚀人的头脑？拥有权力的人，道德感真的会下降吗？

今天，中欧国际工商学院管理学助理教授郑雪来和我们聊一聊这个话题。

学术界这样定义权力：一个人拥有足够多的资源和自由，并能够通过这些资源和自由来影响他人，使其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

因此对于领导而言，权力来源于两大方面：一、拥有若干下属；二、有多种方式和手段使他人听令于自己。

管理的下属越多，或有越多的方式和手段来支配他人，则意味着权力越大。

权力：个体道德标准的强效腐蚀剂

2001年，美国安然公司破产，而这背后的罪魁祸首之一就是前公司财务总监安迪•法斯托（于2006年因两项欺诈罪被判处六年有期徒刑）。

法斯托在谈及自己的罪行时说：“在商业世界里，要去识别哪些是不道德的行为，比想象中要难得多，我们的财务报表是故意误导大家的，但我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这是错的。”

法斯托真的不知道自己是错的吗？也许他是真的不知道。

我们进行了一项历时两年的实验，希望揭示权力是如何影响领导道德认知和道德行为的。实验发现，权力两大来源的变化会对领导的道德产生不同的影响。

具体而言，当领导拥有的下属越多时，他的道德认知水平越容易下降，而道德认知是指导领导所有道德行为的核心驱动力，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法斯托完全没有意识到伪造财务报表这种行为是不道德的。

与此同时，我们还发现，当领导有更多的方式和手段将个人意志施加给下属时，他在与下属相处中越容易表现出自私的行为，因此，职场中有些员工感觉到被领导“欺负”，并不一定是错觉。

权力实验：看不见的改变

我们邀请了400余位欧洲的本科生来参与实验，他们被随机分为四组。其中两组一个领导管理一个下属，另外两组一个领导管理三个下属。

在下属数量相同的情况下，其中一组的领导在与下属分配酬劳时有三个选项，另一组则在此基础上增加第四个选项。

在酬劳分配方面，前三个选项分别为：领导酬劳略高（默认设置）、二者平分、领导酬劳比下属更高，但是两者加起来的总收入降低；第四个选项则在第三个选项的基础之上拉大二者差距。第三、四个选项带有明显的自私倾向。

实验设置：

（注：一对三的两组中，图中显示的员工酬劳选项是针对每位员工的报酬。）

我们要求所有担任领导角色的参与者来做了道德两难的问卷调查。他们需要根据三个故事来做出回答。

比如，在第三个故事情景中，一位妇人身患绝症，生命只剩下几个月的时间，由于疼痛难忍，她要求医生使用足量的吗啡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针对这个故事，参与者会要求回答诸如“医生是否应该满足病人的要求”“ “如果医生答应了病人，是否等同于法律上的杀人”等一系列两难问题，同时选择自己的理由。

实验结果显示，与拥有一个下属的领导相比，拥有三个下属的领导在问卷中整体呈现出相对较低的道德认知水平。因此，管理的下属越多，领导的道德认知水平越容易降低，而这种认知必然会影响到领导的道德行为。

同时，拥有四个酬劳分配选项的领导，比拥有三个选项的领导更容易选择对自己有益的分配方案，即表现出自私的行为。因此，当领导拥有更多的方式和手段去施加个人意志时，他更容易在对待下属时做出自私行为。

善用权力这把“双刃剑”

尽管权力能够对人产生负面影响，但这并不意味着拥有权力的人一定会做出自私和不道德的行为，也不意味着权力是绝对负面的存在。

在漫长的历史岁月中，权力给很多人带来了发挥才能的空间，他们在自己的位置上为一个组织、国家甚至整个人类都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同时，过往的研究也发现权力会带来很多益处。比如，权力可以帮助领导高效地确定并且实现组织目标。我们要做的，就是善用“权力”这把双刃剑。

那么，如何才能避免权力有可能带来的负面影响？这里有几点建议。

首先，公司应避免选择已显示出自私矛头的人当管理者。

著名美国管理学家Adam Grants指出，权力并不会导致所有人都腐败，权力只会使那些性格上本来就黑暗的人原形毕露。心理学将其归纳为黑色三性格，即自恋、权术主义和反社会人格障碍。

有这些性格的人初看起来非常有领导魅力，一旦掌权则会暴露出严重的问题，因此公司需要谨慎鉴别，避免将其选拔为管理者。

其次，管理者应把权力视为对下属的责任，而不是利己的机遇。

管理学家的最新研究发现，只是简单“激活”管理者的内心，让他们将权力视为责任，就可以有效避免权力的负面作用。对管理者而言，适当放权给下属，给他们更多的选择，同样也能防止权力产生负面影响。

最后，管理者不应仅依靠权力，而应依靠威望，来对员工产生影响力。

管理者应该致力于获取员工的认可和尊重，建立自己的威望，而不是依靠基于权力的震慑力来对员工产生影响力。

管理学家的最新研究表明，权力与威望虽然都会带来影响力，但下属更愿意被有威望的管理者领导。同时，威望对管理者行为的影响也更加正面，它能够促使管理者更多地为员工和公司的利益着想。

总而言之，虽然权力容易让人产生不道德和自私的行为，但组织完全可以通过行之有效的方法来避免这些负面效应，管理者也可以通过有意识地自我监督与约束，来消解权力的黑色魔咒。

本文部分内容编译自郑雪教授在国际学术期刊Leadership Quarterly上发表的论文Does power corrupt the mind? The influence of power on moral reasoning and self-interested behavior。合著者包括康奈尔大学Laura M. Giurge、诺丁汉特伦特大学Marius van Dijke以及新加坡国立大学David De Cremer。
编辑 | 张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