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会计操纵到交易造假，从关联方、隐性关联方，到真实客户、供应商，从“无中生有”到“真真假假”……数据显示，2014年以来，公司财务造假数量快速上升，造假手段层出不穷，识别难度越来越大。探究更高效的识别方法，具有越来越重要的意义。财务造假会带来什么后果？可以利用哪些信息、通过什么方法来识别？作为自然法则的本福特定律，又如何在造假识别中被巧妙应用？中欧国际工商学院会计学教授程林在本文中对这些问题给予详细解答。

01

何为造假：违反会计原则致报表重述

提到公司财务造假，近几年国内最引人关注的案例是瑞幸咖啡财务造假案。瑞幸咖啡是一家在产品理念、经营策略和数字技术等方面非常优秀的企业，但几年前的财务造假给公司带来了巨大的负面影响。

2017年成立后，瑞幸实现了高速增长，到2018年6月，已有600家分店，2020年1月增加到4500家分店，数量超过星巴克。在2019年5月于纳斯达克上市时，瑞幸取得巨大成功，获得6.51亿美元融资。

但到了2020年1月，以做空中概股闻名的浑水（Muddy Waters）公开了一份匿名做空报告。瑞幸此后于2020年4月发布公告称，从2019年第二季度到第四季度期间存在伪造交易行为，涉及销售总金额约为人民币22亿元。其中，某些成本和费用也因虚假交易大幅膨胀。2020年7月，瑞幸从纳斯达克退市。虽然此后瑞幸通过一系列改革措施实现了显著的业绩增长，但财务造假事件对公司、对市场带来的影响之大，并不会在短时间内消解。

那么，何为财务造假？简单说就是，公司因违反公认会计原则（GAAP）而导致的财务报表重述；也可以说是，造假行为人违反国家法律、法规、制度的规定，采用各种欺诈手段在会计账务中弄虚作假，伪造、变造会计事项，掩盖企业真实的财务状况、经营成果与现金流量情况，从而为小团体或个人谋取私利的违法犯罪行为。

国外也有很多经典的财务造假案例，其中安然公司财务造假是美国史上最大的财务造假案，也是美国历史上企业第二大破产案。

1985年，由美国休斯敦天然气公司和北方内陆天然气公司合并而成的安然公司，成为美国最大的能源交易商，年收入一度破千亿美元，曾在全球500强中排名第七，但却因严重的财务造假于2001年申请破产。安然公司采用了一种非常常见的造假方法，即将未必真正发生销售行为的销售额列入账面，虚增收入；在市值计价上，利用公允价值虚增利润；在资产负债表外活动上，安然则利用关联公司隐藏负债。

02

造假扰乱资源配置 致市值缩水惹诉讼

财务造假会引发很多严重后果。首先会导致股票回报率骤减。研究显示，在财务报表重述后的第一年，涉事公司的收益率平均下降41%。

其次，财务造假会导致公司市值大幅缩水。例如，在重述公告发布后的三个月时间内，安然公司的市值缩减99.3%，世通公司的市值缩减69.8%。瑞幸2020年1月的市值为120亿美元，4月2日公布作假、2020年6月17日从纳斯达克退市时，市值仅约7亿美元，缩水94.2%。1998—2002年，发布重述公告的20家严重财务造假的公司，在三个月时间内市值平均缩减109亿美元，平均缩幅为51.9%。

再次，财务造假将会引发监管机构介入，并造成相关诉讼及罚款。

例如，财务造假曝光后，世通公司被罚款5亿美元，瑞幸被罚款1.8亿美元。在经理人层面，安然前首席执行官杰弗里·斯基林（Jeffrey Skilling）被罚1.83亿美元，并被判24年监禁。除了公司和经理人外，审计师也会遭到惩罚。2001年12月安然宣布破产后，为安然提供审计服务的安达信会计师事务所因涉嫌妨碍司法公正而宣告倒闭，并被罚款700万美元。

最后，财务造假将会严重挫伤投资者信心，包括资本市场、公司、经理人和审计师。财务造假会产生“不诚实的成本”，这个不诚实的成本不仅包括购买者被欺骗的金额，还包括致使诚实合法业务消失的损失。

鉴于以上后果，预测财务造假有很重要的意义，主要表现在以下方面。

• 对资本市场而言，可以使资源得到更合理的配置。
• 对于投资人而言，可以获得更高的股票回报率，保障投资者的投资利益。
• 对于审计师而言，可以避免诉讼和名誉损失。
• 对于监管机构而言，可以减少投资灾难、增强投资者信心。

03

识别造假方法多元 参考数据多源可溯

对财务造假的预测，是基于对一些数据的分析。这些数据有多种来源，其中最为常见的是财务报表。

除此之外，还可以参考公司披露的其他信息。例如，可以利用欺骗性文字、正（负）面文字、情绪文字等对盈余电话会议进行文本分析；利用声音不和谐标记对盈余电话会议进行人声分析；另外，还可以对年报与季报中“管理讨论与分析”部分（MD&A）进行文本分析。

另外，可以参考非金融信息、股票市场、公司监管及其他信息。这其中包括：非金融信息，例如雇员数量变化、股市收益；股权集中度、股市周期、机构投资者持股比例；内幕交易以及审计费中不能解释的部分。

财务造假问题严重损害着资本市场的正常秩序，对于投资者带来的损失是巨大的。因此，资本市场期望，能有一个简单实用的可根据阈值来迅速判断公司财务造假的可能性的综合模型。但因为财务造假具有事后性、隐蔽性、随机性，要想基于历史数据得到一个普适的模型，难度很大。但即便如此，我们仍旧有很多预测财务造假的方法。

第一是利用Logistic/Probit模型，也就是利用数学公式进行逻辑推导。另外，也可以通过实验的方法，这种方法随机分配、可控性强；还有大数据分析的方法，其本质上也是半实验状态，虽然没有办法进行随机分配，但可以控制变量。

第二是利用机器学习。例如，可以将支持向量机器法（SVMs）运用在财务报表数据的分析上；用决策树方法（Decision-tree）分析年报与季报中“管理讨论与分析”部分的文字，按文字重要性排序，然后将支持向量机器法运用在排序后的文字上。另外，还可以用整体学习方法（Ensemble Learning）分析财务报表数据。

第三是利用基于自然法则的工具来对财务造假做出预测。所谓的自然法则，指的是宇宙间一切存在和运动的基本法则，比如运动法则、平衡法则、吸引法则等。

04

基于自然实用简单 本福特定律应用广泛

基于自然法则的工具，最具代表性的是“本福特定律”（Benford's law）。

1881年，天文学家西蒙•纽康伯（Simon Newcomb）发现，对数表以1起首的数所在的那几页较其他页破烂，由此他怀疑以1开头的数字就是比其他数多。1938年，物理学家本福特（Frank Benford）进一步发现，许多自然发生的数据集都遵循这种模式，例如河流的表面积、分子重量、死亡率、街道地址，甚至一本《读者文摘》中所出现的数字，由此提出“本福特定律”。

本福特定律认为，在一堆从实际生活得出的数据中，以1为首位数字的数出现的概率约为总数的三成，接近直觉得出之期望值1/9的3倍。推广来说，越大的数，以它为首几位的数出现的概率就越低。

当前，本福特定律已被用于检查各种数据是否造假，例如检测选举作假、可疑的宏观经济数据，以及纳税申报错误等。本福特定律也是会计师们判断销售数据、财务报表等数据是否造假的依据之一。利用本福特定律作为审计过程中的分析性程序，可以发现是否有财务造假的迹象。

该方法的最大优点是简单实用。它只需要一年的报表，不需要股市价格等其他信息。在检查数据报表时，只要用简单的计算方法来计算1-9中，每一个数字出现在数字首位的数量是否符合本福特定律，即可很快判断数据的真实性。

在安然公司曝出财务造假丑闻时，有人用本福特定律对安然公司公布的财务报表进行了检验，发现安然公司的财务报表中公布的每股盈利数据并不符合本福特定律。

检验的方法之一，就是计算平均绝对偏差（MAD, Mean Absolute Deviation）。平均绝对偏差是绝对方差的简单扩展，它对绝对方差求和并使用得到的结果除以记录数。平均绝对偏差是误差统计值，它计算每对实际数据点与拟合数据点之间距离的平均值。在正常情况下，如果没有出现财务造假现象，平均绝对偏差应该越小越好，甚至在样本足够大、数据足够真实的情况下，平均绝对偏差应该为0。

利用这种方式，我们可以检查一家公司是否存在财务造假。以瑞幸咖啡为例，其2018年第四季度到2019年第三季度的损益表和资产负债表的平均绝对偏差，可以通过以下方式算出，见图1和图2。

图1 瑞幸咖啡，2018年Q4-2019年Q3损益表平均绝对偏差

图2 瑞幸咖啡，2018年Q4-2019年Q3资产负债表平均绝对偏差

利用这个基于自然法则的工具，财报使用者可以把它作为初筛的工具，把所有公司的财务数据都算一遍，而那些计算出来数值偏高的公司，则是可能存在财务造假现象、需要重点检查的对象。

当然，除了上述这些方法之外，国内外有很多关于财务造假的预测模型。由Beneish（1999）提出的M-Score是识别财务操纵的最流行的量化指标。M-Score是用于表示企业财务造假倾向性或可能性的数值指标，其核心方法是提出了8项能够表示企业财务操纵行为的指标，并用Probit模型回归估计出指标所预示的企业进行财务操纵的概率。除M-score之外，财务造假预测模型还有F-Score、C-Score等。因篇幅有限，本文不对这些内容做详细讲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