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才是20年前的趋势、10年前的定势、当前的大势？

短期内，新冠疫情导致全球经济增长戛然而止，也逼迫中国快速成为全球唯一一颗能够独立运行并且强劲跳动的经济心脏。中欧国际工商学院张逸民教授认为，未来的世界经济有可能形成两个平行的国际供应链，而劳动密集型产业的转移大潮，如今正在中国大陆择流奔涌。

张逸民
中欧国际工商学院荣誉退休教授

在中美贸易冲突、新冠疫情的双重冲击下，全球供应链战略将发生深刻转变，即从原来的单一效率视角转向效率与风险的平衡。但是，从单一效率取向的全球化，走向效率与风险平衡的全球化，这将导致我们要承受一个更高成本的全球化，也将进一步在中长期拉低全球经济增速。

1/ 疫情对全球供应链的影响

疫情对全球供应链带来的冲击首先体现在中间品贸易上。与最终产品不同，一个国家从另一个国家进口的中间品，是为了投入到生产过程。任何中间品贸易的中断，都有可能影响到整个生产过程的连续性，从而造成更大损失，其影响远超中间品贸易本身的减少。

身处全球供应链的核心地位，中国对全球经济的影响，实际上远超自身体量。更加重要的是，这一影响力还体现在中国居于全球供应链的核心节点上。过去十多年，中国已经成为全球供应链网络的中心，中间品进出口占到相当高的比重。

根据世界银行和联合国贸发会议共同发布的「世界综合贸易解决方案」（WITS）数据库，观察全球近200个经济体从中国进口的商品，其中中间品占比中位数达到21.7%。

我们可以结合疫情发展形势，来观察疫情对全球供应链冲击的两个阶段。

第一阶段，从2020年2月初到3月上旬，疫情使得我国国内生产停滞，并通过出口供应链对其他国家的生产造成影响。在这一阶段，疫情冲击使中国国内生产秩序受到一定程度的破坏。

企业复工时间推迟、外地返工人员面临隔离期、复产工人缺乏口罩等防护条件，物流运力也受到了显著影响。这些对制造业的用工、库存、生产、运输、订单等都产生了冲击，尤其在当时的湖北疫区，影响更甚。

同时，疫情也影响到中国向其他国家出口中间产品，导致其他国家生产过程出现中断。由于我国企业和国外企业的产成品库存以及运输时间的缓冲，暂时对我国从其他国家的进口不产生影响。不过，中国难以按时向其他国家进行出口交货，其他国家的生产活动受到了一定的冲击。

第二阶段，疫情进一步向欧洲国家和美国扩散，全球供应链的中断通过进口渠道反射影响到我国。从2020年3月初开始至4月中，欧洲疫情仍在发酵之中，不过总体上新增确诊病例已经出现下降，欧洲形势全局上已经有所缓和。但距离完全恢复正常生产，还需要一段时间。

同时，美国疫情还在暴发的过程之中。在此背景下，我国的中间品、最终品进口也将面临断档风险。在这一阶段，疫情进一步向美国和北美地区扩展，至此，供应链中断对欧洲、北美两个区域生产网络产生冲击。

东亚、欧洲、北美三个区域生产网络，是全球供应链体系中最为重要的三个区域中心，在欧洲、北美生产网络受到冲击的情况下，东亚区域生产网络难以独善其身，这时候全球经济的不确定性将大幅上升。

2/ 疫情对中国经济的影响

短期内, 疫情导致全球经济增长戛然而止，除了医疗防护物资以及必要的生活物资外，其他需求都面临断崖式下跌，导致需求总量锐减。在如此短时间、大规模、高强度的冲击之下，恐怕中国将有数以万计的企业破产，尤其是那些无法快速转入内循环链的企业，恐将无一幸免。

不论中国愿不愿意，新冠疫情都在逼迫中国快速成为一颗，也是全球唯一一颗，能够独立运行并且强劲跳动的经济心脏，压力确实可谓空前。

未来的世界经济有可能形成两个平行的国际供应链，一个是以美国为中心，一个是以中国为中心，期间中美两个市场之间的联系会越来越少。未来美国会继续与中国打贸易战，提高关税，以及设置技术交流的障碍等。一些企业再想进入到美国市场，或在中国布局生产再出口到美国会越来越困难。

欧美的公共卫生产品生产也会进行一定的调整，减少对中国等生产大国的过度依赖。这种供应链的调整有一定的合理性。但是，不能确定的是，全球供应链的调整幅度会有多大？欧美有不少人都在讨论这个问题。

疫情让很多国家认识到公共卫生安全对国家安全的重要性，公共卫生安全正成为美国推动中美「脱钩」的新借口。那么，中美经济与科技在疫情下是否会加快「脱钩」呢？

问题是，要摆脱中国制造必然会大大降低生活水平和消费水平，美国人、欧洲人准备好了吗？答案肯定是没有。因此，所谓「脱钩」、供应链重组将是一个缓慢的过程，但随着疫情的发展可能会加快，现在主要集中在高科技领域。

在目前全球供应链的缓慢调整过程中，如果美国确实孤注一掷，切断中国全球支付网络，将中国与SWIFT银行转账系统脱钩，那将逼使中国金融机构放弃海外业务。而没有金融机构的配合，实体经济就很难与海外做生意。这样，美国将逼使中国与欧美的经贸联系在实际上脱钩。

3/ 中国经济的应对之策

中国目前已拥有全球最大的单一国家中产人口，意味着中国已成为世界最大的潜在消费市场，从2019年下半年的经济数据也可看出，内需消费已成为拉动经济发展的最大动力了。

随着当前国内的抗疫形势进入稳定期，市场将迎来一波消费热潮。这也可以认为是某种意义上的新旧动能转换，即以内需（新）替代外贸（旧）的经济动力转换吧。

从更广阔的视角看，除了需求从「外贸」转向「消费」，中国经济的产业布局也在由东部的沿海地区迁移到中西部的内陆地区。随着沿海地区外向型经济发展遇到了瓶颈：劳动力成本上升、土地成本上升、环保成本上升以及海外市场的急速萎缩，中西部地区的劳动力成本低和土地成本低的优势就慢慢突显出来了。不知不觉间，沿海产业已经掀起了一轮向西转移的热潮。

近期在中西部一些地区调研时发现，以沿海劳动密集型企业向内地转移为代表的产业转移，正从前些年的序曲、发展阶段，进入到现在的高潮时节，正从20年前的趋势、10年前的定势，进入到当前的大势阶段。其速度之快、势头之猛，正成为一种剧烈、壮阔的经济现象。

如果把沿海的产业转移比喻为「星星、月亮」，那么「盼星星、盼月亮」的渴望，在中西部地区，特别是珠三角、长三角的毗邻地区，已经由来已久。地处内陆的人们，希望沿海地区向周边渗透的发展辐射能够快些，快些，更快些。

种种迹象表明，「星星、月亮」真的来了，转移企业由个别转为群体，由被动转为主动，由「独行」转为「抱团」，以劳动密集型企业为代表的沿海产业转移正像大潮般势头汹涌。

「以前听说你的企业在湖南，可能不跟你做生意，因为太偏远、落后；现在听说你的企业在广东，可能不跟你做生意，因为你成本高，做不长久。」2019年，紧靠广东北部的湖南郴州宜章县恒维电子的管理者张永福，用如此强烈的对比，描绘了他眼中的产业转移热潮。他为自己所属企业先行布局于湘南而感到庆幸。

尽管内陆地区的区位优势比沿海地区略逊一筹，但在高速公路、机场等基建带来交通便利的当下，区位之间的鸿沟正在缩小甚至填平。从沿海地区到湘南地区的产业转移已形成三条鲜明的路径，这三条路径恰恰都是沿着湖南通往广东的三条高速公路。

在高速公路之外，中西部地区日益丰富的航线也成为转移的「天线」。依托郑州航空港联通世界的快捷航运，使郑州成为全球最大的智能手机生产基地。随着高铁轨道不断向中西部延伸，高铁也成了产业转移的新兴「黄金通道」。

从全球产业转移的大趋势来看，20世纪50年代，美欧向日韩实施产业转移；60年代末，产业转移的浪潮又由美欧日转向被称为「亚洲四小龙」的韩国、新加坡、中国台湾和中国香港；20世纪80年代，美欧日和「亚洲四小龙」又向中国沿海地区实施产业转移。

正在我国沿海地区开始的第四轮产业转移浪潮，一般被认为始于国际金融危机爆发的2008年之际。与前三轮产业转移的迁徙地都是指向海外所不同的是，第四轮产业转移多了可选择的路径，包括指向内地尤其是中西部。

我国沿海产业向西转移，可以推进中西部地区的工业化和城镇化，还可以助力中西部地区的脱贫攻坚。势头强劲的沿海劳动密集型产业转移，可以在中西部就地创造众多就业机会，为解决留守儿童、空巢老人等社会问题创造了契机。

数十年来，在世界各地奔流的劳动密集型产业的转移大潮，如今正在中国大陆择流奔涌。中国沿海劳动密集型产业转移的未来图景最终如何呈现，将由时间给出答案。相信在这次中美贸易冲突和新冠疫情的双重冲击下，我国将顺利度过危机，最终走上经济发展的新轨道。恰如凤凰涅槃，浴火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