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天：投资教育技术，是推动长期增长“三驾马车”
“在宏观经济理论中，影响短期经济波动有三驾马车，投资、消费、出口；影响长期增长的三驾马车，是投资、教育、技术进步。两者都有投资，投资短期创造需求，长期创造供给。投资增长大幅下滑才是经济增长承压的主要原因，需要引起我们重视。”
6月7日，中欧国际工商学院EMBA品牌活动“新知讲堂”在深圳举办。本次论坛聚焦中国经济增长的底层逻辑，探讨中国经济的破局之道。中欧国际工商学院经济学教授、桑坦德经济学教席教授、EMBA课程部主任朱天发表主题演讲。
什么才是经济增长的动因
提到中国40年高速增长的原因时，很多流行的解释会提到，基数低、劳动力廉价，改革开放后吸引外资到中国，加入WTO融入全球化，此外，政治稳定，加上人口红利，推动中国实现了40年高速增长。
但朱天指出，如果放眼全球、用比较的视角来看，这些都说不上是中国特色。例如，比中国基数低的国家还有很多，劳动力廉价的国家也很多，改革开放可以解释中国为什么1978年之后的增长比之前更快，也能解释中国增长为什么比朝鲜、古巴快，但不能解释为什么比菲律宾、印度尼西亚和尼日利亚更快。WTO有165个成员国，高速增长的国家屈指可数；政治稳定的国家也有很多，人口红利方面，包括印度、拉美、北非、中东都有。
“拥有这些条件的国家太多了，但绝大多数国家并没有高速增长。”朱天谈到，中国经济一定有什么特色与其他国家不同，这也关乎到未来中国能否继续比别国增长更快。
朱天认为，我们首先要区分经济增长和经济波动两个概念。前者通常是中长期概念，关乎人均收入、人均产出不断上升，经济波动指的是每个季度、每一年GDP增长率的升升降降，也叫经济周期。
那么，影响长期经济增长的因素是什么？朱天谈到，经济学家通常比较重视生产供给能力的增加，他们相信，长期来看，供给会创造自己的需求，供给是第一位的，需求是第二位的，比如瑞士人均收入几乎达到10万美元/年，牙买加也是一个小国，年人均收入只有5千美元，为什么牙买加收入比瑞士低这么多？从需求的角度讲不清楚，牙买加人也想住大房子，想要开好的车，想戴好的手表。两个国家最重要的差别是人均生产能力、也叫生产率的巨大差距。
“一个发展中国家追赶发达国家必须提高生产效率，提高人均生产能力。”朱天说，长期经济增长是生产能力不断提高的结果。
生产能力怎么能不断提高？朱天指出经济增长“三驾马车”，一是投资，就是物质资本的积累，包括基础设施、厂房、设备等；二是人力资本的积累，通过教育、培训，实现技能提高；三是技术的进步，不断用新的技术，实现产业升级，比如AI来了，这个技术怎么帮助提高效率。
消费影响短期经济增长
朱天说，日常听到的“三驾马车”，投资、消费、出口，是影响短期经济波动的三个需求因素，影响经济长期增长的“三驾马车”则是投资、教育和技术进步。
短期来看，今年生产多少，不是由产能决定的，而是由需求决定的，需求超过产能，产量=产能；需求低于产能，产量=需求，短期来看需求决定产量，长期来看产能决定产量。从长期经济增长的角度，消费和出口并非是长期经济增长的两驾马车，而投资则是。
“但是，当前经济承压的情况下，显然存在消费不足，也就是说消费品的需求小于消费品的供给，生产能力没有充分利用，浪费了。这种情况刺激消费，例如发消费券，或者其他方式补贴消费，对中国经济一定有帮助。但经济承压时，投资也一样不足，而恢复投资信心是更加根本的。”朱天说。
朱天继续谈到，消费不足和消费率低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消费不足是短期消费需求量小于供给量，这是一种浪费，是不好的。而消费率低是指一个国家中长期消费占GDP的比例较低，例如与欧盟、日本、美国等发达经济体相比，中国消费率很低，但这恰恰是为什么中国比他们增长更快的原因。消费率低意味着储蓄率高和投资率高，经济增长就快。大多数发展中国家的消费率与欧美相似，所以，经济增长也比较慢。
出口影响短期经济增长，但不是长期经济增长的动力。牙买加经济增长很慢，是不是因为它闭关锁国？朱天指出，不是的，牙买加的出口占到经济的40%以上，大大超过中国，也大大超过印度，但经济就是不增长。
高储蓄带动高投资
那什么在拉动经济增长？“中国的投资占经济的比重是全球最高的，这才是关键要素。”朱天说，中国的投资占比，全球最高，一百元钱生产出来差不多40%拿来再投资，扩大再生产。
“那别的国家怎么不学中国？因为要学中国不容易，要投资40%不容易，因为投资需要钱，钱从哪来？储蓄，没有储蓄哪来的钱，所以一定要有储蓄，中国的优势恰恰是储蓄率很高，储蓄率高到自己花不完的地步。”朱天说。
在大众印象中，消费率与储蓄率几乎是一个矛盾体。朱天说，政府鼓励大家消费，过去十几年一直说要由投资拉动转化为消费拉动的增长方式，从政策目标上看，并不鼓励储蓄，而是鼓励消费。
进行全球比较就会发现，储蓄率高低不完全是政策差异决定的，很大程度和文化有关系。朱天说，高储蓄、高投资是中国的文化特征，也是中国的优势。
“我们中国的勤俭节约和重视教育的儒家文化，让我们实现了比别的发展中国家更高的增长率。所有受儒家文化影响的其他东亚国家和地区，同样实现了高速经济增长。储蓄和重视教育的文化让我们在物质资本积累和人力资本积累速度上，在学习西方已有先进技术的速度上大大超过了其他发展中国家，所以造就了整个东亚地区成功追赶西方国家的奇迹。”朱天说。
朱天指出，消费增长是经济增长的结果，或者说是收入增长的结果，不是经济增长的原因。长期看是收入增长带来消费增长，而不是消费增长带来收入增长，“如果消费多，经济就增长，那只要把钱花光，经济就能发展起来，那世界上就不会有穷国了。但事实上并非如此。消费容易，不消费才难，有钱不花省在那里投资，是需要意志力的，要克制自己的消费欲，这恰恰是中国的优势”。
“一个流行的观点认为，中国长期以来投资过多，消费不足，而投资的钱又是从银行贷款出来的，信贷就会过度扩张，企业杠杆率上升；因为消费不足，结果导致产能过剩，产品卖不出去，这种高杠杆、高投资、低消费的增长模式最终会酿成债务危机。”朱天说，主流观点提出的“药方”就是降杠杆、降投资、增消费。但结果是，降杠杆降投资把经济增长降下来了，消费增长也更慢了。
“模仿是更重要的创新”
朱天列举的其余两驾马车，是教育和技术进步。斯坦福大学教授研究发现，如果控制教育数量和其他一些因素，教育质量显著影响经济增长，是决定一个国家长期经济增长的最重要的指标。中国是所有发展中国家基础教育质量最好的国家，这是中国经济增长的一个主要优势。
朱天说，创新分两类：一是做大家都没有做过的事，这是原创；二是做自己没有做过的事，包括原创、模仿和学习，模仿和学习比原创占的比重高得多。有诺贝尔奖得主指出“模仿是更重要的创新”，不能为了原创而原创，原创失败概率太高了，有好经验为什么不拿来学习呢？
模仿会不会影响原创？朱天说，大家经常把模仿和原创对立起来，但其实，模仿和原创是高相度正相关的。巴西、墨西哥经济发展水平远远不如美国，如果模仿能力强，经济增长应该也可以快。但这两个国家的实际增长速度比美国还慢，他们不仅仅缺乏原创，学习模仿也有问题。中国三十年前和这些国家差不多，也没有什么原创，模仿也刚刚开始，但是中国在模仿过程中，原创的能力也在大幅上升，“模仿多了以后，自然而然原创能力就上升了”。
他举例说，韩国人刚开始也是先模仿再原创，原创能力也在同步增长。
“中国长期经济增长的潜力还有没有？当然有！因为我们的人均收入和发达国家还有比较大的差距，而且现在投资率、储蓄率比较高，基础教育质量还是很好，我们的技术进步速度看上去一点没有慢下来，原创能力上升也非常快。”朱天说。
建议加杠杆、采取积极财政政策
朱天最后指出，中国经济承压，不是所谓结构性原因造成的，直接原因是房地产行业去杠杆引起的连锁反应。
朱天表示，经济承压时，不只是消费不足，投资也同样不足，应该采取积极的财政和货币政策，让消费和投资的总量都增长起来，而不是增长一个降另外一个。市场化改革和宏观宽松政策要“双管齐下”，才能提振信心和激励需求，让民营企业和外资企业相信中国经济只会越来越市场化，越来越开放，让大家相信中国经济还会越来越好。
“中国的储蓄率那么高，政府还有那么多的资产，在经济承压的时候，中央政府完全可以多加杠杆，更大规模地增发国债，央行也完全有能力配合积极的财政政策，实施中国式的量化宽松，尽快处理房地产行业和地方政府的债务问题，更准确地说是流动性问题。”朱天最后指出。
来源｜南方产业智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