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7月24日，教培界的“双减”政策（编者注：针对义务教育阶段提出的减负政策，一减轻作业负担，二减轻校外培训负担）正式落地，自此引发了一场声势浩大，甚至颇为“惨烈”的教培机构洗牌。在纽交所挂牌上市的三大教育巨头股价暴跌，一批教育行业独角兽也被挡在上市门外，大量教培机构面临九死一生。放在众多想要绝处逢生的教培机构面前的只有一条路可走——转型。如今两年过去了，那些艰难活下来的教培机构，转型成功了吗？

回过头来看，当初融资六轮、累计融资额超过4亿美元的火花思维在“双减”前的一年是势头最劲的高光时刻，创始人罗剑（中欧EMBA 2016）是明星般的连续创业者。彼时，火花思维在教培机构中占据龙头地位，营收达到20亿，主要产品是数学思维小班直播课，最高峰时员工数量1.2万人，用户规模达到50万，在同行中遥遥领先，赴美上市，箭在弦上。“双减”后，和整个行业一样，火花思维也经历了阵痛、裁员、转型、出海。罗剑唯一坚信的是，教育是一件长期主义的事情，“我们不会躺平”。

1/ 奥数中国，却出不了数学家？

罗剑，赶集网前副总裁。2017年，他带着互联网的基因杀入教培行业，首先要做的是确定赛道。在教培领域，有两个赛道是被市场验证过能成功的。一个是英语，另一个是一对一辅导。但在罗剑看来，和国外有着百年积淀的英语品牌相比，中国流行的英语模式就是找“金发碧眼”的老外，他觉得没意思。另外，因为罗剑的儿子本身就读的是国际学校，他找不到做英语课的意义，而一对一辅导这件事他也提不起兴趣。

为什么不做数学？2017年，当罗剑选择进入教培行业时，他觉得数学赛道里有机会，也有中国教育的痛点：“为什么最擅长数学考试的中国学生，拿过这么多奥数金牌，整体数学水平却依然不佳，也没有出过几个世界顶尖的数学家？”对此，罗剑的回答是：“因为我们都是枯燥且功利地学习，奥数只是为了升学，考完再也不碰了。”

火花思维一开始就把赛道锁定在了逻辑思维，也就是数学启蒙上。以在线小班直播课为主，面向3~12岁的孩子。

打造适合幼儿园和小学学生的数学思维教育是火花思维的野心。为此火花思维请来的教研团队是当时业内公认最顶尖的摩比团队，摩比数学由学而思名师团队花了接近十年潜心编制而成。

另一个极具中国互联网教育特色的地方是，为了适应和吸引小年龄的学生，提高他们的注意力，线上的教培机构都在动画和游戏上“卷”出了新高度。在产品制作上结合“水平不低于小猪佩奇”的动画与可以多人游戏互动的在线“PK”，罗剑说：“一节课的制作成本就要20万，我们出现之后，没有人敢用PPT上课了。”用互联网思维和资本的力量迅速做出高质量的产品，这对原来用纸笔或者PPT的教学模式而言无疑是降维打击。

火花思维在2018年7月上线了L3和L4的课程，也就是适合幼儿园大班和小学一年级学生的数学思维课程。到第一个半年，即2018年年底，学生数量突破一万。2019年，学生数量突破10万，火花思维很快成了幼儿数学赛道里的头部企业，并且获奖无数。

在众多蜂拥而至的互联网教培机构中，为何火花思维能够拔得头筹？首先，罗剑作为明星创业者，其海外求学经历，加上资本迅速地注入教培行业，让他在融资上更水到渠成；其次，火花思维的班底来自赶集网的前团队，火花创业之初就有了老团队的默契和顺畅的管理体系，其中一个细节是，今天的教培行业依然是靠电话销售，而赶集网也是采用电话销售模式，所以火花思维的团队对此有充分的积累；最后，火花思维拥有最好的教研团队开发课程，这是产品质量的保证。

还有另一重“天时”因素也加大了教培行业的高歌猛进。如果说有什么行业在疫情期间是利好的，互联网教培行业无疑是其中之一。在此期间，网课学习从城市到农村全面普及。

在资本的作用下，教培行业的“饼”越摊越大。就像所有互联网公司都经历过的那样，疯狂地打广告、吸收新用户，再到销售大课包，甚至一卖就是2~3年的网课课程。互联网教培行业疯狂吸金，但当“双减”为课外培训按下强行终止键后，第一张多米诺骨牌被推倒，没有大量新增学员的学费用于“填坑”，再加上大量用户要求退费，教培机构无力给付，资金链断裂。

而火花思维之所以能“活下来”，与罗剑“不冒进”的原则不无关系。

从市场打法来看，相较其他激进的教培机构而言，火花思维要“保守”和自律得多。

“第一，我们不挪用用户预缴的学费做其他事情。”双减政策后同样也出台了资金监管要求，限制对预售款的使用，但火花一开始就确立了这一原则。

“第二，我们不去做大量广告投放，我们的钱都花在课程制作上。”罗剑解释，这和火花思维采用的小班模式有关，大量的广告投放会让供给端跟不上，学生和老师的数量必须成正比。

“把钱用在做课、做系统上，让好的产品沉淀下来，从而提升用户口碑，带来更高转化，一切都让火花思维形成了正循环。”罗剑表示，最高峰时，火花思维在北京的渗透率是12%，这在教培行业无疑是一个极高的比例。

火花思维融资六轮后，赴美上市也被提上日程。直到2021年7月“双减”政策落地，为这一切画上了休止符。

2/ 活下去，不躺平

根据“双减”政策，禁止开设一切以应对校内考试的校内同步学科类校外培训，不得刊发校外培训广告。

而火花思维是以逻辑、空间、推理思维为主，和义务教育的课内内容相关性不大，需要等待有关部门的具体判定。“在等待靴子落地的过程中，不可能不煎熬，”罗剑坦言，那段重压的日子，“我们有1万多名员工，每个月发工资就要超一亿，再有钱也经不起这么烧。”

三个月后，火花思维根据政策要求，剔除那些和学科课本相关的内容，并关闭6岁以下学龄前课程，在经过北京市教委的检查后，逻辑思维的主体产品保留了下来。火花思维裁员一半，用户规模从高峰期的50万缩减到20万。

“做教育的人是有情怀的，我们首先要让公司活下来。”积极谋求转型是“双减”后所有教培机构都要面对的问题，那该如何转型？

大方向上，国家鼓励素质教育，是否有可能开发音乐、美术类的美育课程？有没有机会改变目标受众，开发成人教育？罗剑认为，这就好比让一个擅长长跑的人去跳高。“你能否比先进入这个市场的人做得更好？另外，对成人来说学习本来就是件可有可无的事，”罗剑苦笑称，“真正能说是转型成功的，可能只有转型做直播电商的新东方了。”

现如今，火花思维将自己定位为儿童在线素质教育平台，除了逻辑思维课外，火花思维还开发了中文素养、火花编程、火花国际象棋、火花围棋以及火花口才等直播课程。罗剑坦言，开发新课的成本不菲，每一节45分钟的课程，制作成本都在10万~20万，“但即便在今天如此不确定的大环境下，我们依然选择不躺平”。

3/ 新加坡数学与海外征途

火花思维选择的下一条“自救”之路是布局海外市场，首选地是新加坡。罗剑毕业于新加坡国立大学，新加坡的文化和中国相似，在教育上也以“卷”出名。与此同时，新加坡使用中英双语，和中国也没有时差。这些条件让新加坡成为中国企业在海外布局时不约而同的共同选择。

“我看了新加坡政府颁布的教学大纲，他们的小学数学是为了激发学生的学习兴趣，而不是解偏、难、怪的题，其中用了许多有趣的方法帮学生从抽象到具象地理解数学。”罗剑说，“这和我们火花思维的宗旨不谋而合。”新加坡数学在海外颇受欢迎，比如在美国硅谷顶尖的K12学校哈克学校（The Harker School），采用的教材就是新加坡数学。选对了课程就能助力火花思维进一步开拓海外市场。

确定做新加坡数学后，2022年年初，罗剑在新加坡成立了教研团队，1年多时间成长为一个70多人的团队，用时半年开发课程。火花思维的产品在新加坡以英文授课，授课老师和教研团队全部聘请当地人士，技术开发交由原中国团队。加上互联网具有天然的全球覆盖性，用户可以遍布全球，除了新加坡本土用户，也有来自澳大利亚、新西兰、中国香港和中国台湾地区的用户。火花还和越南一家公司达成合作，将产品翻译成越南语，进入越南市场。

2022年7月，火花思维成立北美团队，目前团队人数在30人左右，办公室设在了旧金山的WeWork里。该团队旨在将开发的新加坡数学引入北美市场。北美有约600万华裔，极具市场潜力。

火花思维一开始想复制在中国短平快的增长方式——砸钱下去，把蛋糕做大，但发现这套在海外行不太通。“我们一开始急于求成，想把海外市场尽快建立起来，找到第二增长曲线。”罗剑说，“因为中国市场很特殊，需求趋同、付费意愿强、市场大，但海外市场和我们想的很不一样。”

“在海外，我最大的感悟就是跟时间做朋友。”罗剑坦言，对海外市场了解越深就发现，这里没有一家教育公司是速成的，“无论线上还是线下的教育机构都是做了十几年以上的。”火花思维要面对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市场和不同的消费者理念，以及作为一家外来公司让市场重新认知的高门槛。

北美市场增长缓慢，“美国湾区有这么多不同理念的私立学校，都有自己的受众，这里多元且分散，和中国完全相反”。但罗剑做好了长期深耕海外市场的心理准备，目前火花思维的海外业务占整体业务的接近1/10。

4/ 慢就是快，稳也是远

诚然，商业的挑战不止于是否赶上一个“好时代”。罗剑还要做的是从过去粗放式管理转向精细化管理。“过去有资本助力，随便一做就起来了。”大潮退去，现在才是考验公司管理水平的时候，“今天不仅仅是产品能力、系统能力的问题，而是组织能力、管理能力的建设和人才梯队的搭建。”罗剑认为，一家以长期主义为使命的公司，管理能力的提升至关重要。2016年，罗剑来到中欧就读EMBA，就是希望作为一个技术出身的管理者，能从财务、管理、人事、市场的课程中学到更系统完整的管理学知识。

“做教育就是做长期主义的事。”罗剑说自己从互联网行业转型到教育领域，这是他最深的感悟。“以前都是看数字、流量、规模，而现在我会看每个学生的学习情况和他们的反馈。”他发现自己的改变是——从关注数字，到关注人。

罗剑很理性，即便面对“双减”这样的至暗时刻，他也尽量保持冷静，沉着地面对员工、投资人、用户和家人。但在谈到两件小事时，他脸上露出了骄傲的神色。一件是陪着儿子在美国打壁球比赛，他会很乐意在一旁帮儿子拍视频，一边温柔鼓励。“如果你不是一个好爸爸，是做不出一个好的教育产品的。”

另一件是看到有小朋友拖着火花思维的行李箱。“兑换行李箱的门槛很高，需要完成大量课时、按时交作业，以年为单位积攒‘小星星’才能兑换！”当谈到火花思维被用户肯定和喜爱时，罗剑难掩自豪，毫无疑问，火花思维是他的另一个“孩子”。

“转型才刚刚开始，我们离成功还远着呢。”罗剑说，火花思维和他的孩子一样都在成长期，“过程很重要，把每一步走好才是关键，有时候慢就是快，稳也是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