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萌：当二代接班潮遇上行业周期，粤商何以基业长青？

改革开放迄今45年，不少民营企业站在了传承与接班的关口。

截至今年4月，A股上市民营企业中近八成董事长为60后、70后，众多上市公司的接班故事正在上演。

尤其在广东，自改革开放以来这片民营经济的热土孕育了无数商业奇迹。广东企业家们以敢闯敢干的冒险精神和坚韧务实的不懈奋斗，共同铸就了一代粤商的辉煌成就。经历了四十几年的市场洗礼，不少成功立足的粤商们也站在了企业传承的十字路口。

同花顺ifind数据显示，全国A股上市的民营企业中，已有53位90后董事长，其中广东企业90后董事长共有16位，占比超三成。而这16位广东90后董事长中，“子承父业”的创二代比例超八成。

在当前经济增速放缓的宏观环境下，这些顶着光环又被聚光灯放大的创二代们面临的挑战丝毫不亚于白手起家的创一代。

创二代们能否在经济周期的波动中稳住企业之舵，引领企业破浪前行？在市场的严峻考验面前，他们又能否推动持续创新，确保企业基业长青？

年轻的“继承者”们

尽管全国A股民企70后、80后董事长仍占绝对主导地位，但90后已经开始崭露头角。

同花顺ifind数据显示，全国3538家A股民企中，董事长为90后的合计53家，占比1.5%；广东640家A股民企中，董事长为90后的合计16家，占比2.5%，高于全国1.5%的平均水平。

南方财经全媒体记者梳理公开资料发现上述16家90后董事长掌舵公司中，至少有13家现任董事长为创二代，占比超八成，这意味着广东的90后董事长们大部分为“子承父业”。

梳理创二代的集体画像，不难发现他们大多数拥有海外高学历背景，具备国际化视野，更愿意拥抱数字经济的浪潮，也展现出了强烈的创新意识和开拓精神。

邢美正，广东90后创二代的代表之一，在24岁时临危受命担起了聚飞光电的掌舵重任。

2018年5月，年仅53岁的聚飞光电实际控制人、董事长邢其彬因病去世。同年7月，邢其彬之子邢美正接任公司董事长。

拥有英国巴斯大学电子电气工程专业硕士学位的邢美正，上任后，他秉承了父亲低调务实的风格，稳步引领公司前行。在他的掌舵下，聚飞光电的车载LED业务持续健康发展，并成功打入了比亚迪、上汽集团、广汽集团等主流汽车制造商的供应链。同时，公司的超高清视频显示业务也在电视、笔记本电脑、平板电脑、车载设备和电竞等领域不断扩张。自邢美正接手以来，聚飞光电的营业收入保持稳定，2023年公司业绩逆市上扬，营收超过25亿元，同比增长11%，利润更是达到了6.4亿元，增长近18%。

另一位广东90后海归董事长胡鹍辉出生于1991年。在2018年结束了他在墨尔本大学的电气工程硕士学位后，便回国接管了父亲胡德明在2008年创立的亚辉龙公司。2021年，他引领亚辉龙成功上市科创板，加入了“90后董事长”的行列。

在胡鹍辉的带领下，亚辉龙不断加大科研投入，与北京大学、中国科学院等科研院所及医疗机构合作，不断创新推动国内体外诊断行业的进步，并开拓了国际版图，在业内影响力持续上升。自接手以来，亚辉龙营收和净利润逐年增长，并在2022年实现较上年三倍增长。截至2024年4月，市值已突破130亿，成长为国内化学发光诊疗领域的领先企业之一。

中欧财富管理研究中心主任芮萌向记者表示，大多数“创二代”拥有高学历海归背景，受过良好的国际化教育，也更能适应市场的变化和国际接轨的需要。

芮萌还表示，这些年轻的继承者们身上普遍具有一种“乐于尝试”的精神。

由于理念和所处市场环境不同，不少二代接手后，更倾向于主导企业转型升级，甚至直接大步跨界。

从一家“洗发水公司”向网游转型，90后潮商陈建名便是跨界的代表。生于1990年的陈建名在31岁正式接替其父亲陈勤发，成为名臣健康董事长兼总经理。这家创建于1994年的护理用品公司最早因生产洗发水“蒂花之秀”而出名，在陈建名2020年加入公司的同年，名臣健康开始寻求转型之路，积极瞄准年轻市场，跨界转型进入网游领域，并先后收购了广州冰翼网络科技有限公司及喀什奥术网络科技有限公司两家网络游戏公司。公开资料显示，其游戏业务营收占比逐年增长，并有望在2023年超越日化用品业务，成为公司第一大营收来源。

二代们的“爱折腾”不仅体现在推动主业转型，也体现在对多元化投资的探索。

2020年，合生创展创始人朱孟依的女儿朱桔榕正式接棒董事会主席。上任之后，朱桔榕提出从房地产开发商转型为综合性投资控股平台，并主导投资了中国平安、中国移动、小米等公司股票，开启了全新的业态布局。

瑞银证券财富管理部总监高慧向记者表示，创二代们除了普遍拥有高学历海归背景外，还富有创新精神，更喜欢拥抱新科技，更注重数字化转型升级，以保持企业长期的竞争优势。

穿越周期

但并非所有的接班故事都一帆风顺。

2021年，东吴证券一份研报显示，超过一半的调研样本企业在交接班后第一大业务发生变化；盈利方面，超过六成的样本公司在换代后利润增速中枢出现下滑；超过六成、七成的样本在换代前后三年净利率和 ROE 出现下滑；从股价整体均值来看，在创二代接班的第一年即 t 年股价开始走弱，之后连续下行，直到 t+3 年股价才有回升但未超过此前高点。

芮萌表示，尽管资本市场对创二代的态度略显悲观，但上述数据并不能直接证明二代的接班能力的强弱，经济周期和行业周期也是需要考虑的因素。

2012年，纪凯婷从父亲纪海鹏手上正式接棒龙光地产董事长。这位拥有伦敦大学经济、财务双学士学位的高材生，从龙光集团基层干起。在其接手之后，龙光集团的市值节节飙升，纪凯婷也在2016年成功登顶中国90后富豪榜第一。然而，在房地产周期影响下，2022年，龙光集团业绩遭遇了滑铁卢，销售收入几乎腰斩。2024年，已退位十年的纪海鹏重回舞台应对债务重组，甚至自掏腰包借钱给公司，而龙光集团能否迎来转机仍是个未知数。

类似的故事也在考验同在港股上市的碧桂园。

2023年3月1日，碧桂园创始人杨国强之女杨惠妍正式接任董事会主席。事实上，这已经是杨惠妍入职碧桂园的第18个年头。2018年开始，杨惠妍就作为联席主席，与父亲并肩奋斗多年。近年来，碧桂园的营收位居房地产企业的第一名，以高周转率著称，被誉为“宇宙房企”。

尽管上任以来，杨惠妍力推机器人、科技建造、农业现代化等新业务的探索，然而，房地产行业整体下行的趋势还是给这位新任主席带来了不小的挑战。自2023年10月宣布暴雷以来，碧桂园在债务重组和保交楼上挣扎，能否熬过去也是个未知数。2023年，碧桂园增收不增利，收入同比增长3%；核心净利润同比下降21.6%，整体毛利率下降4.3%。

穿越周期不易，创一代能否未雨绸缪，扶二代上马，也成为决定传承成功与否的关键之一。

2022年，80后林劲正式接棒创维集团董事会主席。林劲是创维集团创始人黄宏生与执行董事林卫平夫妇之子。事实上，在多年前彩电行业出现下滑趋势时，黄宏生已在寻找光伏、新能源汽车等第二增长曲线。林劲接班后，黄宏生将重心放在造车，林劲则扛起了创维的大旗，在新能源业务上寻找新的突破。经过多年的铺垫和二代接手后的突破创新，目前创维已跻身国内户用光伏头部行列。2023年，创维集团整体营业额690.31亿元，同比增长29.1%；毛利96.45亿元，同比增长17.5%，其中新能源业务收入233.96亿元，较上年度增长114.52亿元，增长近乎翻倍增长，且已占主营业务约三分之一。

可以说，正是创一代和创二代之间的紧密合作与衔接，创维成功地渡过了彩电行业面临的下滑挑战，实现了企业的转型重生。

接班不是简单的头衔转让

2020年，中国首支A股上市游戏公司中青宝发布公告，公司董事长、总经理李瑞杰辞去总经理职务，彼时其年仅26岁的儿子李逸伦接任中青宝总经理一职。2022年，因董事长李瑞杰强制员工五一加班且无加班费事件引发舆情后李瑞杰火速辞任中青宝董事长，中青宝正式由李逸伦接班。李逸伦后行事低调，鲜少公开现身。在其主导下，中青宝提出了“游戏业务与云服务”双轮驱动发展方向，聚焦5G的商业化应用，还开始涉足元宇宙业务。

但中青宝自2021开始持续出现亏损，2022年至2023年亏损均超过6000万。

在企业权杖的传递中，经历阵痛往往在所难免。

芮萌表示，第一代企业家往往从基层起步，凭借改革开放的东风和个人胆识，成功创业。他们的决策往往依赖过往经验，倾向于家长式管理和一言堂。而第二代则更注重团队合作和专业化管理，追求企业运营的效率和透明度，这一新旧交替的过程需要时间的磨砺。在对企业架构和文化进行革新过程中，二代们与“老臣子”之间的分歧冲突也需引起重视。

“但现实情况是，许多第一代企业家并未充分准备，认为只要将头衔和股权传给下一代，接班便是水到渠成的事。而二代因经验不足在实战和管理能力上有所欠缺，面对日益复杂多变的国内外环境，其前瞻性和高度视角也需要时间来锤炼。”芮萌说。

如果说能力培养需要时间，那么二代的接班意愿便直接影响接班的顺利程度。

高慧观察到，广东企业尤其是传统制造业企业，真正由第二代接班的情况并不多见。二代们大多接受国际化教育，海外留学背景使得他们更倾向于科技、互联网、艺术、投资等自己感兴趣的领域，而非继承父辈传统的制造业企业。

此外，相比于创一代，创二代们更善于运用资本运作手段来做大市值。但资本市场是一把双刃剑，运用不当也将对企业经营带来重大风险。

2019年，年仅23岁的广东揭阳人王泽龙，凭借父辈在化工贸易等行业财富的积累，开始涉足投资行业，并以16亿元买入中核钛白27.05%股份，成为该司第一大股东。2020年，中核钛白向王泽龙非公开发行4.6亿股，每股价格3.46元，限售期至2023年9月29日。在送转分红后，王泽龙获配股数最终为6.71亿股。2021年，王泽龙以15亿美元身价位列福布斯公布全球最年轻亿万富豪排行榜第二位。但今年3月13日，因涉嫌违反限制性规定转让中核钛白2023年非公开发行股票、信息披露违法等违法违规行为，王泽龙被证监会立案调查。

问题还不只在于第二代。高慧还观察到，企业顺利接班最大的难题在于第一代未能完全“放手”。

老一辈企业家深厚的企业家情怀和对领导职位的坚守，在关键决策时刻往往使他们更有发言权，这与二代企业家追求创新，更愿意承担风险以获得新的增长的决策理念常常产生摩擦。

传统观念的桎梏也为企业的传承之路增添了不小的挑战。中国的企业家，尤以粤商为代表，血缘论观念根深蒂固。

芮萌表示，尽管有时长子并非最合适的接班人，但子承父业的传统观念仍占主导，加上性别偏见——“女儿不可靠，女婿也难信任”，导致企业继承人才库范围大幅缩小，但“万中选一”的成功概率远比唯一继承来得更高。

汇丰中国环球私人银行总监缪子俊向记者表示：“我们的调研发现，与中国企业家群体相比，西方家族传承开始时间相对早，并且在进行传承规划时相对更分权，充分参考后代的意见。中国企业家则较少与家人进行传承方面的探讨，更倾向于运用适当的工具安排传承，如制定正式的企业接班计划和家族治理结构等。与家人进行开放的讨论，并制定一个稳健且经过深思熟虑的计划有助于确保企业顺利交班，实现基业长青。”

纵观国外的经验，不乏超长代际传承的案例。传承至今已第七代的德国科德宝家族，为了平衡家族与企业、员工之间利益，从二、三代就开始制定严格的企业制度，明确“企业利益优先、家族利益次之、个人利益最后”的原则。

高慧指出，尽管香港保留着与内地相似的文化传统，但香港的大部分家族企业因高度的国际化而在现代化企业治理方面走得更远。不少港企已经采纳了现代管理模式，并成功地将公司传承给了第二代甚至第三代。

然而，瑞银也观察到，近年来内地的企业家们正日益积极地利用瑞银等国际平台，学习国外企业在传承方面的先进经验，内地企业的经营理念也在悄然发生变化。

以美的集团为例，创始人何享健的儿子何剑锋并未继承父业，而是选择了独立发展，创立了“盈峰环境”投身环保行业。美的父子如今在各自所在的不同领域都取得了成就，美的集团也早已由专业的职业经理人接管，步入了现代化企业治理的新时代。

来源｜南方财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