硅谷银行崩溃始末：不是金融体系的失败
本文是方跃教授于3月16日在中欧EMBA微信公众号发布的关于硅谷银行事件的观察和思考。今天，将此文发布在“中欧知识”栏目，我们请到文章作者针对近日瑞信事件更新了一段小序。下面是方跃教授对瑞信事件的看法。
美国硅谷银行崩溃仅几天后，总部位于苏黎世、成立于1856年的瑞士信贷（Credit Suisse，简称瑞信）被瑞银集团（UBS）收购。同硅谷银行背景不同，瑞信是曾财富杂志世界500强企业排名高位的全球性金融服务公司，业务遍布全球50多个国家，包括财富管理、投资银行和资产管理。同硅谷银行的遭遇也不尽相同，但落到今日深陷泥潭也决非偶然，有一个渐变到质变的过程，主要原因是近年来经营不善，导致信任危机所致：一方面，近年来多次被爆出丑闻，银行管理层人士变动频繁；由于涉及税务欺诈和洗钱等问题，不得不向多国监管部门支付高额罚款。2022年6月，瑞信因被法院判定，帮助保加利亚贩毒集团洗钱罪名成立，成为瑞士历史上首家在刑事案件中被判定有罪的大型银行。另一方面，多次重大投资失误，连续多个季度遭遇亏损。比如，2021年，由于接连遭遇格林歇尔资本（Greensill Capital）爆仓破产，导致瑞直接损失数十亿美元。实际上，瑞信持股时间最长的大股东之一，美国哈里斯伙伴投资公司从2022年10月起已逐步清仓所持瑞信股票，市场对瑞信自去年后半年已开始失去信心。我个人的观点：无论是硅谷银行的崩溃，还是瑞信的倒闭，都是没有遵重商业规律和基本常识所致。瑞信过于强调创新，相对于其他大行更倾向于冒险，行成其激进的企业文化和非常薄弱的风控体系，在不确定性快速上升的环境中，累计的问题就会暴露，信任危机成为压垮企业的最后一颗稻草。
3月11日，美国第16大银行——总部在美国加州的硅谷银行（Silicon Valley Bank，下文简称SVB）因资不抵债而被加州监管机构关闭，宣告破产。
知名孵化器YC Combinator的CEO陈嘉兴将此次事件评价为「初创企业的灭绝级别事件」。
SVB的储户大多是风投支持的早期科创公司，银行破产或导致一大批初创企业的资金链断裂，而面临生存困境。
什么是SVB在48小时内崩溃的原因？为什么首先破产的是SVB？中欧国际工商学院经济学与决策科学教授方跃，对处在漩涡中的SVB有他的几点观察和思考。
方跃
中欧国际工商学院经济学与决策科学教授
先对SVB的危机事件做一个简单回顾：
- 2月28日，SVB的CEO格雷格·贝克（Gregory Becker）卖掉了其持有的357.8万美元公司股票，「套现离场」。
- 公司也在3月初的几天，同高盛以及评级机构穆迪公司频繁接触。
- 3月8日和10日，穆迪接连下调了对SVB未来预期的评级。
- 3月9日，SVB试图通过股权融资筹集22.5亿美元的流动资金。
- 3月10日，随着媒体的大量报道，储户成群结队地提取资金，当日盘后交易，其母公司SVB Financial每股从268美元直降60%到106美元，银行股票停牌。当日导致全球银行股票损失超800亿美元。
3月11日，SVB因资不抵债而被美国加州监管机构关闭，宣告破产，成为美国历史上第二大倒闭的银行，FDIC（美国联邦存款保险公司）成为破产后的管理人。
下面是我的几点观察和思考：
1/「看不见」的风险
实际上，SVB的客户主要是成千上万美国风险投资支持的初创公司，而SVB也一直被视为科技领域备受尊敬的参与者。SVB及其客户在低利率时代曾经历过蓬勃发展，但随着利率上升，SVB发现自己比典型的银行更容易面临风险。
即便如此，在 2022 年底，该银行的资产负债表并没有显示出令人担忧的迹象。实际上，大多数华尔街分析师对该银行的股票给予压倒性的正面评价，《福布斯》甚至刚刚将该银行列入其金融领域的全明星名单（Forbes Financial All-Star Ranking）。
2/问题暴露
3月8日星期三，当SVB发布该银行需要筹集超过20亿美元来支撑其资产负债表的消息时，出乎很多投资者的意料，SVB的问题也随之暴露。
一些著名风险投资家的反应也起了火上浇油的作用。寇图资本管理（Coatue Management）、联合广场风投（Union Square Ventures）和由Peter Thiel联合创办的风险投资基金（Founders Fund）开始限制对这家拥有40年历史的银行的敞口，随之而来的是银行挤兑，客户试图从SVB提取420亿美元的存款。
3/崩溃的原因
是什么引发了SVB的崩溃？一家拥有40年历史的银行为什么在短短不到2天内坍塌？
其根源多少同美国政府近年来在新冠期间的金融货币政策相关。实际上，在2021年，美国风险投资支持的公司筹集了创纪录的3300亿美元，是2020年的两倍。当时，美国政府为了提振经济，大幅持续降低利率，使利率处于低谷水平。在2020年3月，美联储将利率调降至为零，在很大程度上，刺激了科技创新型企业及投资机构风险投资的规模。
正如马特·莱文（Matt Levine）所描述的情况：当利率很低时，20年后的一美元和今天的一美元相差不多，使得「我们将在十年内以亏损来构建人工智能，然后在20年后赚很多钱」的初创公司的商业模式很吸引人。
由于初创公司吸引了大量风险投资，将大笔钱储蓄到SVB，SVB又将其大量投入到1-5年期无风险低利率国债，反映出SVB对利率保持低位的押宝。
客观说，SVB瞬间崩溃的主要导火索是近期利率的快速上升。过去一年美国为了抗通胀将利率快速上调，2022年3月至2023年1月，不到1年的时间中，美联储连续加息8次，累计幅度达到425个基点（4.25%）。
随着利率的不断上涨，SVB对利率保持低位的押宝策略失败。3月8日，SVB出售了210亿美元的所持有的国债投资组合，直接造成了18亿的实际亏损。为了填补亏损和买入利息更高的美国国债，SVB希望通过股权融资得到22.5亿美元。
SVB在各大银行中为了应对利率的变化，率先改变投资策略，将部分纸面亏损兑现，这在一般情况下不应引起很大担忧。但由于美国科技公司近期的不景气以及风投看衰美国经济的趋势加剧，SVB的流动性引发了部分客户的恐慌，导致挤兑现象的发生。挤兑又反之对SVB的保证金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形成了短期快速恶性循环。
4/为什么是SVB？
过去几年，SVB从这些风险投资支持的客户那里获得了大量美元。仅在2021一年内，他们的存款就增加了近1倍。
SVB虽持有大量资金，但资产结构过于集中，导致其风险暴露大于很多其他同行。同时，在所有大银行中，SVB的无保险国内存款比例最高。这些无保险存款的总额接近1520亿美元，约占其所存款总数的90%以上，这也加剧了客户在3月8、9日事件中的恐慌。
5/应对穆迪降级的风险提示
当SVB在2023年初报告其第四季度业绩时，信用评级机构穆迪公司注意到了问题。3月初，穆迪表示，SVB由于其纸面账户已暴露出可能的大规模未实现亏损，也许会面临降级的风险。
作为对穆迪的回应，SVB希望亏本出售210亿美元的投资组合并通过股权融资获得22.5亿美元，以帮助提高其陷入困境的资产负债表的流动性。
很快，更多的对冲基金和风险投资者意识到SVB可能如履薄冰。储户成群结队地提取资金，刺激了流动性紧缩，并促使加州监管机构和联邦存款保险公司（FDIC）介入，最终关闭了该银行。
6/后续发展
虽然SVB的大部分活动都集中在科技行业，但该银行令人震惊的崩溃让已经处于紧张状态的金融部门感到不安。美国四大银行在SVB倒闭的前一天总共损失了520亿美元。
3月10日，若干银行股出现了两位数的跌幅，包括Signature Bank（-23%）、First Republic Bank（-15%）和Silvergate Capital（-11%）。
3月12日，SVB宣告破产后仅过去一天，纽约州的监管机构又以「系统性风险」为由，宣布关闭签名银行（Signature Bank）。
3月12日晚，美国财政部、美联储及FDIC联合发布声明，SVB破产产生的任何相关损失不由纳税人承担（股东及一些无担保债券持有者不受此保护）。美联储同时也公布了能改善银行流动性的救助计划，避免储蓄机构在面临压力时，快速出售资产以产生不必要的金融体系不稳定。
7/最后的思考
在过去20年中，曾有不少美国银行陷入困境，下图列出了过去20年来美国排名前20位银行的倒闭情况，其中大量银行的倒闭出现在美国2007-2009年次债危机期间，但仍也有几家的崩溃出现在次债危机之后。
最近几天倒闭的银行一直持有美国国债作为抵押品。随着利率飙升，这些国债的价值下降。他们的客户群比较集中，这同时也降低了多元化。SVB的主要客户是风险投资支持的科技初创公司。同SVB相似，Silvergate Capital（SC）的客户群体主要来自高风险的加密公司。同时，SVB和SC都将存款投入长期债券，对利率变化缺乏预期判断，当利率处于急剧变化时，无法快速及时调整。
近日，由于监管机构迅速采取行动，SVB及Signature Bank客户的存款免遭损失，但SVB及Signature Bank的未来尚不明确。尽管有几家银行感兴趣收购SVB，摩根大通（JPMorgan Chase）、摩根士丹利（Morgan Stanley）和加拿大皇家银行（Royal Bank of Canada）等银行在进行尽职调查后退缩了，SVB尚无买家。
这次的SVB事件到底是个个例，还是反应了金融的系统风险？我个人认为，SVB事件并不是金融体系的失败，但美国银行监管机构要找到应对银行破产倒闭的有效处置方法。
是否应重启《多德-弗兰克法案》中的强监管条款？核心在于如何在适度监管和金融创新之间寻找平衡，既能提升金融体系的效率和竞争力，又能有效防范系统性风险、保护消费者权益。
由于很多银行都面临同SVB相似的短期债务问题，未来两年美国的金融和经济形势不容乐观，也许SVB事件只是一个开始。
无论如何，此次SVB的破产给银行、投资者及政府又上了活生生的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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