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老保险体系要多支柱均衡发展——访中欧国际工商学院院长汪泓
中国人口老龄化程度正在加深。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结果显示,我国60岁及以上人口达2.64亿人,占人口总量的18.7%,较2010年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上升5.44个百分点。有数据预测,到2035年前后,我国60岁及以上人口占总人口的比例将超过1/4,2050年前后将超过1/3。老年人口的加速增长必将给养老事业和社会保障体系带来巨大挑战。2020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首次提出“规范发展第三支柱养老保险”,“十四五”规划和2035年远景目标也指出,要发展多层次、多支柱养老保险体系,提高企业年金覆盖率,规范发展第三支柱养老保险。目前我国养老保险体系建设进展如何?怎样进一步挖掘“银发市场”的消费潜能?就此,《经济》杂志、经济网记者采访了上海宝山区原区委书记、中欧国际工商学院院长汪泓。
养老保险“一支独大”问题突出
《经济》:请您介绍一下,近年来我国养老行业发生了哪些变化?
汪泓:近年来我国养老事业发展迅猛,这与我国基本国情密切相关。当前我国人口总量已达到14亿,老龄化进程较快,根据联合国统计,老龄人口比重由7%增长到14%,中国只用了27年,而德国用了42年,美国用了69年,法国则用了115年。另一方面,我国老年人口占总人口比重已超过18%,特别是北部和东部地区,老年人口相对比较集中,根据1982年维也纳老龄问题世界大会确定的标准,60岁及以上老年人口占总人口比例超过10%,意味着这个国家或地区进入老龄化。当下,中国整体包括上海都远远超出这一标准。按照居住地人口统计,上海老年人口比例已达28.83%,按照户籍人口统计则高达36.1%。这说明上海虽然具有鲜明活力,但同时又是一个深度老龄化的城市,这种变化将使得城市公共资源配置、老龄设施、老龄健康服务以及老年人的社会保障、养老、医疗需求量激增。
一直以来,我国都高度关注社会保障全覆盖,这两年最大的变化在于,城镇职工基本养老保险和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水平大幅度提升,我国养老保险覆盖已经超过10亿人,覆盖率超过70%。同时,医疗保障水平不断提高,医疗保障覆盖面达到13亿以上,占总人口的95%,充分践行了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理念,做到了将人民生活保障、老年人健康保障作为发展的必要条件。
《经济》:随着老龄化的不断深入,当前阶段我国养老市场急需解决的长期和短期问题是什么?
汪泓:10月14日召开的全国老龄工作会议明确提出,要进一步完善多层次养老保障体系,健全基本养老保险制度,逐步提高养老保障水平,加快发展第二、第三支柱养老保险。从我国养老市场来看,眼前最关键的就是,养老保险三支柱结构失衡,“一支独大”问题突出。2020年,作为第一支柱的基本养老保险基金占比70.02%,覆盖人口超过10亿人,支付压力逐渐增大;第二支柱企业年金和职业年金规模较小、覆盖面窄,参加人数不到3000万人,占比仅为29.98%,短期内提升困难;第三支柱个人储蓄性养老保险和商业养老保险仍处于起步阶段,水平较低,空间很大。
这其中,第一支柱主要依靠“三个结合”,即政府、用人单位和个人。一方面,用人单位和个人按照法律规定定期缴纳,并形成养老保险基金,由国家统筹支付;另一方面,国家公共财政和地方财政每年都会向基金池注入资金,以保障不出现缺口。目前比较大的问题在于,第二、第三支柱没有很好地运作起来。2020年底,我国第二、三支柱市场规模为3.54万亿元,仅相当于全年GDP的3.48%,而美国第二、三支柱市场规模,则达到了其全年GDP的1.54倍。在职业年金方面,事业单位、公务员单位、国资企业做得不错,但对于一些中小企业、亏损企业,企业年金执行得还有偏差,这与经济发展阶段、企业经营绩效、理念意识都有关系。第三支柱方面,个人商业保险增值保值空间较低,吸引力不强,70后、80后、90后等年轻群体更倾向于基金、信托、股票等竞争性较强的资产配置方式,将资金用于养老保险的冲动和积极性又不够,市场的撬动力度不足;而对于真正需要养老保险的“60岁+”群体参与商业养老保险的难度比较大。
对此,我们应该加强对养老保险产品的宣传力度,让人们认识到养老是贯穿全生命周期的,而不仅仅是老年人的问题。与此同时,还可以参考国际上的一些做法,例如美国保险制度中的默许制,即建立个人养老金账户,在当事人不反对的情况下,定期将工资的5%-10%注入其中,个人可以根据对市场风险的判断,委托基金公司进行运作,实现养老金的积累和保值增值。现在中国很多专业公司如华夏、汇添富基金、太平洋保险等都有类似产品推出。此外,相关部门的监管制度也要非常严格,毕竟这是老百姓的“保命钱”,但就目前来看,在我国推行默许制还需要一个相当长的过程,鉴于此,我们可以先推动第三支柱成为个人资产配置选择,把市场做活,把蛋糕做大。未来,预计我国基本养老保险占比将在50%-60%之间,第二、第三支柱达到40%左右,通过资产配置使得人们可以更好地体面地安度晚年。
老年市场发展与监管并重
《经济》:在养老价值理念和模式选择上,您一直强调老年人的参与感,在您看来,老年人应该如何发挥个人优势,创造社会价值?
汪泓:探讨养老问题,需要重新审视人的价值和生命质量。我国进入老龄化社会非常快,年轻的老年人,即60-70岁的老人,占老年人口的比重达55%,这是一项人口红利而非包袱。
为什么这样说呢?
第一,一般在60岁-70岁这个年龄层不需要完全依靠养老金生活,他们能够老有所为、老有所学,积极参与教育、旅游、文体活动等老年事业,有助于推动社会精神文明建设。
第二,在社会治理体系建设,尤其是社区管理、适老建设方面发挥了很大作用。他们可以是各项社会事业的志愿者,上海宝山区30万名志愿者中,60%以上是年轻的老年人,他们已成为基层社会治理的主力军;他们也可以以老助老,也就是我们所说的“银发积分银行”,即年轻时为身体不便的老人助餐助学,待自己年老时再由代际资助,如此循环,有利于弘扬尊老爱老的社会风尚和传统理念。
第三,他们有闲有钱,是一支潜在的市场消费大军,也是老年市场发展的重要参与者、推动者和思考者。
《经济》:数据显示,2016-2020年间,中国老年市场总体规模持续上升,2020年已达5.4万亿元,年增长率为25.6%,预计2021年规模将达到5.9万亿元。在市场的培育和发展过程中,应该注意哪些问题?
汪泓:老年市场的培育发展,存在一个观念问题。中国的老年人重积累、轻消费,普遍勤俭节约,家庭以孩子为中心,在孩子学习上的投入很多,而老年教育的费用相对较低,这是长期以来的消费观念所致。
培育发展老年市场,并不是说马上提高对老年人的收费,而是要全面优化服务,提高质量标准,完善服务体系,从而引导他们消费。从养老方式来看,目前,我国老年人多数选择了居家养老,形成了居家养老、社区支持养老、机构养老三种模式。居家养老、嵌入式养老,相对比较便宜,特别是乡村里月费用可能只需要几百块钱;公立养老机构,按照国家标准分为一级护理、二级护理、三级护理,月费用约为两三千块钱,针对特殊的、有困难的孤寡老人甚至会免费,但目前这种养老机构占比只有3%-5%;而商业养老机构,如上海的快乐家园,是医养护一体化的养老护理院,月费用万元起,很多老人特别是失智失能的老年人都愿意去。
老年市场中人才的需求也非常大。由于养老服务人员普遍存在社会地位低、收入待遇低、学历水平低的情况,再加上缺乏系统政策和保障机制,导致该行业人才流动性、劳动强度和平均年龄都处于较高水平。除了护理家政服务,老年教育从业者、老年器具制造厂商、老年金融保险从业者、老年事业推进者等方面的人才培养也十分重要。
当整个社会的养老水平提高以后,一定会产生质量上的需求,观念也会逐渐转变,市场也就发展起来了。但需要注意的是,发展与监管要并重,老年人比较容易上当受骗,我们国家也制定了《老年人权益保障法》,保障老年人的权益,这个底线不能破。“老有所养”关乎每个人的切身利益,如何构建多元化的立体养老模式,还需各界合力破题。
走好“中国式”养老之路
《经济》:在您看来,我国应该如何发挥优势,走好养老之路?
汪泓:中国当前的老龄体系分为老年健康服务体系、老年健康保障体系、老龄产业体系和支撑体系,应该采取“事业+产业”、“政府+市场”、“保障+服务”的新模式发展养老产业。
“十四五”规划提出了健全多层次社会保障体系、完善养老服务体系和优化生育政策等三大举措,这将具体表现为:
第一,构建多层次、立体化养老服务体系。这需要以年龄、身体状况、经济收入状况、家庭特点为维度,对老年人建立长效的需求评估机制,提供不同特点的养老服务。在供给层面,实现由政府主导,家庭和自助为基础、市场与社会协同支持、多元化的服务体系。此外,还应建立统一的经济状况审核体系,严控行业准入标准,规范公办养老机构供给标准,以完善严格规范的监督体系。目前,我国已把老年人健康管理体系纳入国家战略,并出台了一系列政策。老年医学成为了一个重要的二级学科,全国约有2000家医院开设了老年护理服务。
第二,构建多层次养老保障体系。据预测,“十四五”期间,我国养老金缺口将达到8万亿-10万亿。这给第一支柱带来了极大的财政负担,但也意味着我国个人商业养老保险发展空间广阔。随着税收商业养老保险、专属商业养老试点依次落地,“养老保险+养老社区+养老服务”产业链整合保险企业资源,商业保险的发展阻力将下降,产品竞争力也将不断提升。
第三,优化人口结构,实施“全面三孩”政策。目前,三孩政策的推行面临传统养育观念过于精英化、教育成本过高、女性就业歧视等难点,要想逐个击破,需转变家庭教育观念,树立新型教育人才观,保持教育政策的稳定性,实现一个家庭三孩之间教育资源获取的平等性;构建完善的托育体系,降低养育成本,深化住房体制改革,制定多子女家庭购房贷款优惠措施;积极倡导女性就业平等,注重对以女性就业为主或女性员工较多的企业进行监督和考察,增强女性维权意识。
来源 | 《经济》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