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美国银行突然决定不放款给资金充裕、现金流充足的军火商？气候变化如何影响一家公司的股价、投资和裁员？当ESG丑闻发生时，CEO该如何应对才能缓冲股价波动？

ESG早已不再是一句空喊的口号了，而是全球经济各个领域的“显性话题”。单宏宇，中欧国际工商学院金融学助理教授，从2018年开始涉足ESG、绿色金融、气候变化对公司决策的影响研究，从主流的金融学研究跨越到了最前沿的交叉学科。“在这个不确定的时代，或许只有绿色转型是最大的确定。”单宏宇做了大量研究，向我们展示了ESG对经济、企业、个人带来的影响究竟是如何发生的。

单宏宇，博士毕业于佛罗里达大学沃灵顿商学院。他的博士导师是业内鼎鼎大名的Dr. Jay Ritter，学术界关于IPO与资本结构的重磅论文不少都出自Dr. Jay Ritter和他的学生之手，他还享有一个更至高无上的荣誉，人称：Mr. IPO。如果单宏宇想要在IPO领域继续发表论文相对更容易，但当时他的研究兴趣和重心已经转向到了刚刚兴起的ESG领域。

在全球刮起ESG旋风之前，整个经济金融领域中芝加哥学派的理念一直占据主导地位，简而言之，就是更相信有效市场，即充分的市场竞争才能取得最大的经济效率，从而衍生出的企业经营法则是——股东利益最大化。“而当下谈论的关于气候变化、绿色金融、ESG这些新兴的话题，本质上是要求把除了股东之外的其他人的利益考虑到公司的运作当中，这已然和从前的自由市场经济理念的语境大相径庭。”单宏宇总结道。

资本市场越来越看重ESG，和气候变化的加剧不无关系，具体表现为席卷全球的热浪、洪水、山火、飓风等。中国刚刚过去的夏季台风，“谁能想到受灾最严重的不是沿海地区，而是北京”，单宏宇说。气候变得不可预测，影响公司运作、损害固定资产、冲击金融市场的可能性越来越大。在这样的背景下，ESG像是一枚深水炸弹，在经济领域掀起一场了意义深远的巨大变革。

ESG在金融世界中又是如何反映出来的？这同样吸引着单宏宇做更多学术上的探究。

佛罗里达的枪击案是如何影响银行信贷的？

2018年，佛罗里达州帕克兰市一所中学发生严重枪击案，导致17人死亡，这是美国历史上最严重的校园枪击事件之一，并引发反对枪支暴力的大规模示威游行和枪支管控问题的讨论。彼时单宏宇正在佛罗里达大学攻读金融学博士，并且与事发地相距不远。在此之后不久，美国最大的商业银行之一——美国银行，宣布将停止贷款给生产军用型枪支武器的企业，身为金融学教授的单宏宇敏锐地察觉到其中不同寻常的操作。

“对银行而言，决定是否贷款，只要关心借款方是否有偿还能力即可，而在美国，利润丰厚的军火商一般都是银行的座上宾。”尽管彼时ESG才刚刚开始，但单宏宇注意到，“ESG的重要性已经不是喊口号这么简单，因为银行业已经行动了”。

“如果在美国前三大银行的财报搜索关键字ESG，基本上都是从2016年左右开始出现，但从2017年开始，ESG出现的频次明显逐年递增。”单宏宇想要探究的是——美国的银行业到底是如何对待ESG的？

首先，银行是否在乎借款公司在ESG上的表现？

其次，当银行为借款公司授信后，是否会去影响这家公司在ESG上面的表现和行动?

最后，如果有影响，那银行的动机是什么？

单宏宇通过研究发现，在银行和借款企业之间的相互选择中，ESG已成为考量因素，“简单来说，重视ESG的银行更有可能跟ESG表现比较好的企业建立信贷关系，同样，不重视ESG的企业也更有可能找不重视ESG的银行借款。”

而当银行授信给企业后，从银行的角度会更多关注企业在ESG方面的表现，并要求企业在ESG各种指标上进行改善。

为什么银行会有动机督促企业的ESG表现？单宏宇发现，银行之所以关注企业ESG指标，出于两方面的考虑：其一是名誉风险，其二是债务风险。“银行本身也很害怕名誉损害的风险，以枪击案为例，美国银行之所以切断为军火商提供贷款，无疑也是出于对名誉损害的顾虑。”

而当一家企业出现ESG丑闻，会影响用户对相关贷款银行的抵制，“这会减少储蓄率甚至流失客户”。另外，深陷ESG丑闻的企业也会面临巨额罚款，影响偿还债务的能力。这也是银行业越来越审视ESG风险的原因。

该项研究成果发表在金融学的顶级期刊之一——《金融研究评论》（The Review of Financial Studies）上。“这些研究发现也带来了启示，利益相关者可以透过银行业影响借款公司，使其履行社会责任，该研究也展示了银行在ESG转型中如何扮演适当角色，以及如何适当地激励公司履行社会责任。”单宏宇总结道。

气候变化风险能成为一个数值吗？

单宏宇做的第二个和ESG相关的研究是关于气候变化风险模型。

“如果从金融学角度看气候变化，要么是机遇，要么是风险。”从机遇的角度而言，比如众所周知的新能源产业的诞生和蓬勃发展。而气候变化对农业、零售、旅游、服务、能源行业等也都带来直接或间接的巨大风险。

气候变化风险究竟如何影响金融市场？是否可以用一种比较客观的方法去衡量绝大多数上市企业在气候变化方面的风险，最终以数值的形式呈现？

自2019年开始，单宏宇开始研究和搭建气候变化风险模型。举个例子，美国的一家能源公司PG&E（太平洋天然气和电力公司）通过模型计算得出的气候变化风险值，这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解释这家公司的股价波动率。当一家公司风险越大，股价波动则越大，进一步还可以预测期权的价格，这就是气候变化风险模型的意义。

“通过这样一种方法我们能够在同行业甚至跨行业去比较两家公司在气候变化风险上的差别。与此同时，这个模型的建立可以帮我们做很多预测，比如上市企业在估值、创新、劳动力市场等各方面的表现。”

除了模型要在学术专业上站得住脚以外，单宏宇希望该模型能被市场广泛接受并得以应用，因此在设计模型之初，他和高盛纽约总部的量化部门也进行过模型设计探讨，引入了很多现实层面的应用要素。

该研究同样发表于金融学三大顶级期刊之一的《金融研究评论》。论文发布后，单宏宇每隔几天邮箱里就会收到各行各业的咨询和应用请求。单宏宇决定，把这个模型上线正式对外公开，任何个人或企业都可以直接使用。“学者更大的使命是将学术成果公开，更多人使用、反馈才能更好地修正模型。”单宏宇说。

ESG丑闻后的危机公关

在学术界，ESG是一项涉及面极广的交叉学科领域研究。2021年末，当金融学教授单宏宇遇到了时任宾州州立大学信息系统教授蒲菁川，一项新的研究就此展开，“我们想看看当企业发生ESG丑闻后，从企业的社交媒体账号看它的公关策略，包括要不要说、说什么、说多少，这些选择是否影响企业在资本市场的表现，也就是股价波动率”。

根据RepRisk公司提供的ESG风险数据，ESG的风险被大致分为28类。单宏宇的研究是筛选当这28类丑闻发生后，企业在官方社交平台上的表态，以及在7天内的股价波动情况。研究结果对企业颇有参考价值，“当企业危机发生后，企业需要及时表态，但避免直接谈事件本身，也就是‘避重就轻’，这样股价可能稍微平稳一点。”单宏宇总结道。该论文目前在《生产与运营管理》（Production and Operations Management）处在第三轮修改与再提交阶段。

从美国顶尖学府毕业后，单宏宇曾短暂地加入过国际四大会计师事务所之一的毕马威，但相比在金融行业里工作，单宏宇还是觉得做学术更有意思和意义，“研究成果是彻彻底底属于自己的东西，自己对自己的研究负责，也更独立和客观，不容易受到外界的左右”。尽管其中也充满艰辛，更要经历“板凳要坐十年冷”的漫长时光。

来到中欧后，他很欣喜中欧的学生都是来自各行各业的企业精英，常在授课过程中有“教学相长”的巨大收获。比如他最近在指导一位FMBA学生的论文，是关于ESG指数的开发。单宏宇说，身为学者是一种荣幸与荣耀，他极其珍惜。“在中欧的教授之路刚刚开始，我对中欧充满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