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晓华：关税战硝烟下，中国经济怎么办？
自特朗普重返白宫推行「美国优先」政策以来，中国首当其冲成为其关税战的焦点。这场始于贸易摩擦的博弈，是新兴经济体与守成大国之间的深度碰撞。
关税战背后的「特里芬悖论」和「米兰报告」是什么？特朗普的2.0新政将如何影响中国经济？而历史总在失衡处转折，国内「更加积极的宏观政策」又会怎样应对？
中欧EMBA「合一讲堂」邀请到国家统计局原局长、阳光保险集团顾问邱晓华博士，带来关税战硝烟下的中国经济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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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晓华
国家统计局原局长、阳光保险集团顾问
01
「米兰报告」和关税战的深层原因
特朗普再次当选美国总统后，在经济领域有五条措施：第一对内减税，第二对外征税，第三重振制造业，第四放松金融监管，第五严厉管控移民。
关税政策是特朗普政策议程的核心，但不是坚定不移的，而是在不断修正，过程中需要平衡国内和国际的反应，这就给世界投下不确定性的阴影。2025年注定是极不平稳的一年。
关税战的第一个目的是利益，这是征关税最基本、最原始的出发点。特朗普的贸易顾问纳瓦罗宣称，对全球加征关税可带来7000亿美元收入——当然，这是按照双边贸易不萎缩来测算的。
更深层的原因有二：一是化解36万亿美元的巨额债务，为「借新债、还旧债」创造条件；二是从特朗普1.0时期开始，通过关税大棒限制中国，恢复和提升美国为代表的西方领导力、影响力，重新构造全球经济贸易秩序。
美国成为世界最大经济体、冷战后唯一的超级大国后，发现它对世界提供的公共产品和公共服务，似乎付出与收获不成比例。美元作为国际货币让美国得到了很多好处，但一个最大问题就是制造业空心化了。
既要维持美元的垄断地位，又要解决财政赤字不可控的问题，其实是很难的。有一个「特里芬悖论」：各国发展贸易以美元结算，就需要美国持续以贸易逆差形式输出美元，满足各国需求；贸易逆差必然会有投资顺差，其他国家只能将大部分手中的美元投资到美国市场；美元贬值将导致其他国家财富缩水，这反过来要求美国必须保持贸易平衡和严格的财政纪律。
因此，币值稳定是国际储备货币的核心要求。如果美国想要贸易顺差，用「弱美元」利好制造业，就会削弱其金融影响力。美国想在悖论的两端之间保持平衡，这是「米兰报告」的重要出发点。
「米兰报告」由斯蒂芬·米兰（现担任白宫经济顾问委员会主席）在2024年11月发布，全称《重构全球贸易体系用户指南》，也叫「海湖庄园协议」，是特朗普政府第二任期经济政策最重要的一个理论基础，以汇率调整为核心的经济和非经济工具，来重构全球贸易体系。
由于担心美元贬值损害美元特权，特朗普要求参与方购买美国政府的零息「世纪债券」。一旦美元敞口加大，持有方只能祈祷和支撑美国不要出问题。这是个「损招」，部分受美国保护的国家可能被裹挟，但大国很难接受。所以这个协议很难落地。
但是它的影响确实很深远，核心就是不能一视同仁了。根据米兰报告，美国盟友、对手和中立方将被明显区别对待。盟友在享受美国安全保护的同时还有关税和汇率优待，盟友圈外的国家将会有更多贸易和投资障碍，美国的对手（主要是中国）将不得不缩小对美贸易和金融敞口，寻求储备多元化和挑战美元国际地位。
02
地缘政治和世界秩序的重构
今天世界的两大经济体，中国和美国，其实都面对一个共同问题，就是失衡。美国是实体经济与虚拟经济失衡，无论谁当政都要解决这个问题，即维持金融利益的同时拿回实体经济所失去的，让两者平衡。
中国是内部经济与外部市场失衡。靠世界市场和资源发展的中国经济是过去40年中受益最大、发展最快的；但内循环有堵点、痛点、难点，不依靠世界市场就会有过剩闲置产能，所以每当国际上有重大变化的时候，国内经济就困难重重。因此，振兴内循环成为一个重大战略。
美国财长在讲话中也提出过，中国不解决这个问题，就会与世界越来越有矛盾，不仅跟美国有矛盾，跟其他国家也会有矛盾。
以中国为代表的新兴经济体力量，影响力和经济份额不断提升；美国为代表的经济体份额逐渐下降，世界的秩序不再像过去那样。历史上，谁领导技术或产业革命，谁就自然而然地成为地缘政治主张者。前三次产业革命都由西方主导，这次出现了一个非西方国家来扮演第四次产业革命的主要参与者甚至是引领者，就是中国，这引起美国的警觉。
原本美国主导高端领域，其他国家要么是资源提供者，要么是中低端的产品提供者。现在提供资源的国家同样要工业化、信息化、现代化，中低端产品生产者要实现产业升级，原来的产业分工格局就被打破了。
所以看待关税问题不能只就关税论事，要从世界演变、时代变化去理解，更清醒、全面、理性地看待。
对于中美关税摩擦的结局，可以大胆推断：
第一，中美不可能完全脱钩，因为贸易战没有赢家，最终两方会各有妥协，维持住双边贸易的联系。
第二，但在高科技领域和重要的战略资源、战略产业领域，还是会脱钩的。
第三，未来摩擦不会停止。中美关系还是会不断起伏，摩擦是长期过程，是比定力的过程。双方会以把自己的事情做好为出发点，演变成两个体系并存的世界。
03
关税战如何影响中国经济？
作为全球第一大经济体，美国的政策不仅影响本国，也会溢出影响世界。据世贸组织评估，关税战可能让世界贸易萎缩1%，全球经济衰退的风险会上升。
中国制造可能又要经历一番激烈的博弈过程。第一轮贸易战前，中国是美国的第一大贸易伙伴。特朗普第一任期结束时，中国已经退至第三。过去八年，中国在美国的贸易份额缩减了三分之一，对美出口由占美国进口总额的20%以上下降到不足14%。
关税战是一把双刃剑。美国今年金融市场出现股市汇市债市的动荡是影响之一；一季度经济下跌了0.3%，是第二个表现；就业数据开始出现新变化也是一个影响。
关税战今年可能对中国的影响是通缩一个百分点左右和经济下行0.5个百分点。对美国而言，失去物美价廉的中国商品，引发国内通胀水平的抬升，影响也是一个百分点左右，经济同样可能收缩0.5个百分点。
2024年中国对美出口总额5200亿美元。出口份额较高的包括家具、玩具、手机、电脑等终端产品；纺织品、木材、金属品等中间产品和医药行业，对美国的依赖度也比较高。如果打关税战，这些领域受影响较大。
5月14日中美瑞士日内瓦谈判后相互关税下调，中国有可能继续对美出口3500亿美元，转向其他国际市场300亿美元，国内循环消化400亿美元。那么特朗普新政对中国的最终影响就是1000亿美元左右的出口，大概影响国内GDP的0.5%。
那GDP增长5%左右的目标能不能完成？第一季度增速是5.4%，目前判断二季度增速可能低于5%。政策需要加码扩内需，对冲外部冲击。目前消费的升温是比较温和的，在升温，但是还没有达到常态水平。
投资方面，目前为止房地产投资还是下降的，但降幅可能缩小，北京、深圳、上海等主要城市的「城市更新行动」在提速了。另外2025年在交通运输、能源、水利、新型基础设施、城市基础设施等重点领域的总投资规模约3万亿元，修水利、修河道的力度很大。
第三是出口，目前还保持着比较令人满意的增长。原因之一是许多企业赶在4月份关税战落地之前抢出口；之二是在有些领域，美国豁免了关税。中美日内瓦谈判取得阶段性共识，有可能减缓中国对美出口下行速度。
物价目前来看很难摆脱相对低迷的状态，消费价格基本上是零增长态势，生产价格一直是负增长，整体是结构性的通缩状态。
总体来说，2025年经济增长的走向是高开、中落、后稳。关键要看：第一，房地产能否有明显改善。第二，对冲关税战影响的领域能否更好发展。第三，消费怎么拉起来，是不是能够更有效。
04
新旧动能转换能否带来大的变化？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 4月25日的中央政治局会议高度重视外部冲击带来的不利影响，提出以稳就业为首的「四稳」，强化底线思维，应对国际经贸斗争。
财政政策方面，承接去年四季度节奏，今年一季度，地方仍集中力量化债，前置十分明显；后续特别国债也将发行。鉴于关税战超预期，预计财政政策还会加大力度。
房地产方面，市场阶段性企稳显现，但政策落地偏慢。土地收储已经有专项债发行并逐步落地，但住宅收储仍未有明确的中央资金支持。中央提出城中村改造目标，地方还未大规模铺开。
房地产如果能企稳，就看能不能同时活跃资本市场。我国资本市场现状远不尽如人意，但它是新时期促进创新的重要推动力，也是改善消费、增加百姓财富的重要途径。资本市场只能搞好，不能搞坏。
5月，央行、金融监管总局和证监会三部门负责人举行新闻发布会，发布了一系列稳市场、稳预期的金融新政。开年以来资本市场成交量也在回暖。此外，中央汇金明确了自己是资本市场上的「国家队」，发挥类似「平准基金」作用。除中央汇金外，多家央企出手增持中国股票资产，上市公司也密集宣布回购增持计划。
从疫情以来，中国经济的这一轮困难期接近尾声了，预计明年能告一段落。中国经济可能从2027年开始逐步转入基本正常的发展阶段。现在的问题就是，如何把几个关键问题解决好：
第一，能不能借关税战，把中国过度依赖国际市场的模式调整得更好一些。产业结构、需求结构都要做调整，变压力为动力。中国往往是在外部压力较大时，最能够完成重大调整与变革。希望这一轮关税战能促进中国产业结构与需求结构的大调整、大优化，逐步改善内外部经济失衡问题。
第二，还是要进一步释放企业和老百姓的活力。企业是最重要的经济细胞，老百姓是最重要的微观单元。现在管控还是太多，需要通过改革、法治及政策完善，进一步解除或改善不合理的管控。
第三，是搞好中国与外部世界的关系。其一，要尽力避免与发达经济体脱钩，因为过去四十多年中国经济之所以走得好、走得快，还是得益于与发达经济体在同一经济体系内建立的正常经贸关系，希望这个「大家庭」不要破碎。其二，要跟发达经济体以外的其它发展中国家进一步建立利益共同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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