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斯阳:华亭鹤唳复可闻 | F博雅漫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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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小F老师给大家带来了中欧FMBA2020级刘斯阳的文章《华亭鹤唳复可闻》,介绍“太康之英”陆机的生平遭际。陆机出身江左有数门阀,但少年时家国破灭,蛰隐十年的他决定北行入洛,虽然名噪一时但敌不过北方士族的打压和时局动乱的影响,最终落得被夷三族的结局,可悲可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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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斯阳,中欧FMBA2020级
元清咨询总经理
刘斯阳,中欧FMBA才子,江湖人称“刘教授”,2023年与中欧名师芮萌教授共同撰写了案例:华汉能源集团的“双碳“规划,被收录于中国工商管理国际案例库。
刘教授在四大会计师事务所从业四年,尔后从事股权投资,关注清洁能源赛道。目前专注于碳金融和绿色金融投资,以碳交易基金和光伏产业投资基金为主营业务。
刘教授从小热爱阅读,对文史领域有相当的阅读量和见解。在毕马威就职期间参与毕马威Seed书友会,并担当多次活动主讲人。此外,他也运营着自己的微信公众号【逸云流水轩】,在闲暇时执杯盏而论道,当星月而吟诗。
《华亭鹤唳复可闻》
因为害怕自己并非明珠而不敢刻苦琢磨,又因为有几分相信自己是明珠,而不能与瓦砾碌碌为伍,结果在内心不断地用愤懑和羞怒饲育着自己懦弱的自尊心和要强心。
——《山月记》
01
王气黯收国祚颓 故里蛰隐辩亡思
吴郡陆氏,其先祖可上溯至战国时田齐,齐宣王封幼子公子通于陆乡,这支后人自此以陆为姓氏,故而吴郡陆氏为田齐王室苗裔。公子通这一支枝开叶散,汉初陆贾出使南越、助平吕氏之乱;陆烈拜豫章都尉、陆氏子弟自此迁于吴地;东汉时陆闳拜颍川太守、尚书令……拥有如此渊源的吴郡陆氏可谓江左有数门阀,自来是庙堂上不可忽视的一支力量,无怪吴主孙皓问陆凯曰:“卿一宗在朝有几人?”时得到“二相、五侯、将军十余人”的回答,孙皓由衷叹一句“盛哉!”
陆机诞生于在此等世家,从小受到很好的教育和熏陶,《晋书•陆机传》有云:“身长七尺,其声如钟。少有异才,文章冠世,伏膺儒术,非礼不动。”只可惜陆机出生时,金陵王气已有崩颓之势,此时的陆氏家族也不复乃祖乃父时之雄风。遥想当年,祖父陆逊夷陵之战火烧连营,西拒刘备倾国一击;父亲陆抗袭荆州牧、北峙羊祜名将相惜。到了陆机这一代,统治者昏聩也好、国运江河日下也罢,东吴覆巢之下的吴郡陆氏也走到了命运的分叉点。
晋天纪四年(公元280年),王濬大军自蜀地顺长江而下直取东吴帝都,先克荆门、夷道二城擒获大哥陆晏,再克乐乡擒获二哥陆景,陆机的二位兄长先后为国捐躯。石头城上立白幡,国主孙皓自缚出降,未及弱冠的陆机承受着国破家亡之痛,随即“退居旧里,闭门勤学,积有十年”。
僻居故里的陆机并没有耽溺在消极情绪中,他以贾谊《过秦论》的制式,“论(孙)权所以得,(孙)皓所以亡”,写下了《辩亡论》。《过秦论》是西汉贾谊的政论文,属于典型汉代大赋的风格,在思考秦的兴起与灭亡过程中得出“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的结论。若说贾谊《过秦论》是一个冰冷的旁观者在论前朝得失以谏喻当朝,那么陆机《辩亡论》则是一个利益相关者对故国亡去的切肤之痛。秦帝国从“宰割天下,分裂山河”到“一夫作难而七庙隳”,贾谊见之于史书而无切身之感,而东吴从“割据山川,跨制荆吴,而与天下争衡”到“邦家颠覆,宗庙为墟”的过程则是陆氏先祖乃至陆机的亲身经历。末帝孙皓穷兵黩武、荼毒百姓,早已是独夫姿态,宰相陆凯生前时时劝谏却招致忌恨,死后孙皓便流放陆凯满门。陆凯是陆机族叔,是吴郡陆氏的重要一支,遭受如此待遇也让陆机齿冷心寒。
吴亡后的九年里,陆机忍受着东吴覆灭和陆门中落的双重痛苦,痛定思痛下陆机走出了下一步。

02
虽万千人吾往矣 岂二三子相与乎
南方初定,政局未稳,晋武帝以怀柔姿态表示“吴之旧望,随才擢叙”,然则响应者寥寥。兴许是吴地门阀眷恋故国,亦或是当政者只作表面文章,总之其结果是“江南初平,人物失叙,当赖俊彦,弥缝其阙”(陆云《与戴季甫书》)。
田余庆《东晋门阀政治》有云:“西晋灭吴后,江东被认为是多事的地方,所谓‘吴人轻锐,易动难安’……晋武帝晚年,曾有封‘幼稚王子’于吴之议,时刘颂为淮南相,主张以壮王、长王出镇”。
可见晋室王族及北方门阀是对江南士族有所忌惮的,故而刘颂建议以壮年宗室而非“幼稚王子”就藩吴地,用意自然是有足够力量镇压地方。吴人也的确“易动难安”,八王之乱后期拥护陈敏叛乱,这也是陆机亡故后的后话了。况且中央政权不够强力无法笼络与震慑地方,那郡望士族为保护利益而寻谋出路,本也无可厚非。
在此背景下,陆机与胞弟陆云北行入洛,决心响应当政者的征召出仕,担当起江左第一门阀弟子应有的责任。这时已是太康十年(公元289年),距离吴亡已愈十载,此前江南所有门阀包括陆机兄弟,都蛰隐故里闭而不仕。
初入洛阳的陆氏兄弟,一时风头无俩。有谚云“二陆入洛,三张减价”,可见陆氏兄弟给当时文坛和政坛带来的震动。
门阀出身的陆机是自负的,陆机与大文豪左思同时起了作《三都赋》的念头,陆机笑曰“此间有伧父,欲作《三都赋》,须其成,当以覆酒甕耳”。要知道同时为魏蜀吴三都作赋,在那个时点上是具有统战作用的,且完成创作至少需要三个要素:一是对魏蜀吴三国都有深刻了解,二是文学功底必须过硬,三是立意要高不可偏誉一国。陆机也是有胸襟的,左思《三都赋》成篇一时洛阳纸贵,陆机“绝叹伏”,即刻辍笔不再作。陆机绝无文人相轻的心态,也可见其坦荡与胸怀。
然则北方门阀真的能容忍二陆的存在么?《晋书•陆机传》曾记载,范阳卢氏子弟卢志在一次宴饮上问陆机:“陆逊、陆抗于君近远?”(陆逊、陆抗是你什么人?)陆机回答:“如君于卢毓、卢廷。”(就像你和卢毓、卢廷的关系)卢志“默然”。范阳卢氏也是北地有数门阀,可与吴郡陆氏相捋。卢志直呼二陆父祖名讳实为大忌,而陆机也以其之道还施彼身,可谓针锋相对。陆云对哥哥说“殊邦遐远,容不相悉,何至于此!”,《世说新语》评价说“议者疑二陆优劣,谢公(谢安)以此定之”,笔者却不以为然。陆逊陆抗如陆机所说“名播海内,宁有不知”,二陆入洛时又名噪天下,卢志久居朝堂也非闭塞之人,不可能不知二陆之渊源。更何况二陆所受北方门阀之弹压也不是这一次,驸马王济羊酪之讽、关内侯刘道真长柄葫芦之嘲等,二陆所受北方士族的弹压不在少数,主要也是二陆对北方士族所把持的文坛和政坛的挤压太甚,自然受到各个士族的“排异”。
更何况陆云也非一味柔善之辈,“云间陆士龙”和“日下荀鸣鹤”之对,陆云会主动出击:“既开青云见白雉,何不张尔弓布尔矢?”,荀隐之对“本谓云龙骙骙,原是山鹿野麋,兽弱驽强,是以发迟”也是骂人不吐脏字。可见柔善的陆云也会反唇相讥,因此所谓“二陆优劣”之说,也是太过主观。而此非本文主旨,不再展开。
二陆北行遇到的最大贵人,是司空张华。北方士族对二陆的排异,其核心原因是九品中正制之下中高层官阶都被门阀士族所垄断,所谓“上品无寒门”。而张华是少见的身居高位的“寒门”,出身范阳张氏的张华虽然也有一个出任郡守的父亲,但张华早年丧父家道中落,所幸其博闻强记,所作《鹪鹩赋》被阮籍誉为“王佐之才”。当家道中落的张华遇到国破家亡的二陆,同样出身士族却都有些特殊的背景,身为长辈的张华自然垂青二陆,并誉二陆为“伐吴之役,利获二俊”。
虽然得到位列三公的大佬张华赏识,但二陆的尴尬处境依旧,其心态也是矛盾而无奈。二陆的尴尬,北方士族的挤压只是外部因素,而内部则是“亡国之余”的客观现实。笔者三年前写过的庾信,与陆机有着相似的遭际——出身门阀、兵败国亡、羁留北朝,同时此中也有差异——虽然都是南人入北国称臣,但庾信是一介文人被动羁留,而允文允武的陆机是主动的选择,是与命运的抗争。为什么说是抗争,因为吴郡陆氏源出田齐、出仕于汉,非但累世为官,在东吴更是朝廷柱石。若二陆如其他吴门士族避不就仕,那么曾经显赫的“朱张顾陆”们,将集体湮灭于历史的长河。作为吴门第一世家的陆家,必须在这个时刻站出来,到洛阳出仕、并举荐其他吴门士族精英,力争在晋室朝堂上占取一席之地,延续家族的显赫。与这么伟大的目标相比,作贰臣都算不了什么,更不用说攀附权贵了。
于是二陆开始结交外戚贾谧,位列金谷二十四友。《晋书•陆机传》载:“好游权门,与贾谧亲善,以进趣获讥”,言辞中颇有否定的意味。同时二陆也与司马宗室开始交往,这为其丧生于八王之乱的悲剧命运埋下伏笔。

03
乱世进退不由己 沙场死生咎佞人
元康九年(公元299年),八王之乱开始,陆机随赵王伦起兵。《晋书•陆机传》:“时中国多难,顾荣、戴若思等咸劝机还吴,机负其才望,而志匡世难,故不从。”陆机不从的原因上一节笔者提到过,肩负这陆氏乃至整个江左门阀命运的他根本没有退路。
相比之下,张翰(字季鹰)就洒脱得多。张翰所属吴郡张氏也是吴门四氏之一,但他性格纵任不拘,时人比之为阮籍号称“江东步兵”。《世说新语》记载,有人问张翰“卿乃可纵适一时,独不为身后名邪?”(你现在放纵一时,不想想身后之名吗),张翰答道“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时一杯酒”,岂不洒脱。《晋书•张翰传》记载,当时烽烟渐起,齐王司马囧欲受之以官职,张翰以思念故乡莼菜、鲈鱼为由辟不就,说:“人生贵得适志,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乎!”遂归乡里。辛弃疾《水龙吟》“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说的就是张翰的故事。
张翰和陆机是两个极端,很难说谁好谁坏,或者说他们的选择都有自己的立场。我们可以说张翰洒脱率性、不慕名利,也可以说陆机家国在任,兴亡有责。但从结果来看,笔者希望陆机如张翰般“宁在一思停”。
说回陆机的际遇,赵王伦称帝失败、兵败身死,陆机被成都王颖保下,并委之以重任。司马颖对陆机有多看好?《晋书•陆机传》有载,司马颖对陆机允诺若大功告成则封陆机郡公(非宗室最高爵位)且可位列台司,陆机面对成都王画的饼回答道:“昔齐桓任管夷吾以建九合之功, 燕惠疑乐毅以失垂成之业, 今日之事, 在公不在机也。”陆机自比于管仲乐毅,可谓自视甚高,可惜他对主公、对自己的认知都不充分。
成都王颖对陆机的器重,三分是对陆机之人,七分是对陆机的门阀出身。成都王深知要统御天下必须笼络各地门阀,其幕僚中有“南北世家二十三姓”,可见陆机被委以重任的原因更多是成都王对吴郡陆氏乃至整个江东士族的垂青,在这一点上二者倒是相衬。陆机被成都王颖所救而效力,并不是主动选择的明主,只是在动荡时局下为振兴家门而作的妥协;成都王颖同样看中的也不是陆机之人,而是他的姓氏而已,顶着“朱张顾陆”任何门阀符号的人,都可以成为他笼络名士的“工具”。
这样畸形的君臣组合,也许二人乐在其中,却难得善果。陆机受命率二十万大军讨伐长沙王乂,决战于河桥,兵败。是因为陆机统兵不利吗?未必。成都王颖账下的世家大族多是来自于北方,南北相轻由来已久,陆机麾下的北方将领根本不服主将。宦人孟玖之弟孟超对陆机说“貉奴能作督不!”,貉奴是当时北人对南人的蔑称,主帅被将领如此挑衅,可见毫无威严。也侧面体现出,陆机的吴门士族出身能得到主公的认可,却无法信服于军众,臂不能使指,失败在情理之中了。
陆机死前曾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坐在马车上,四面被黑色的帷幔包裹,愈来愈紧,这是陆机对自己处境的心理写照。醒来的陆机换上一袭白衣,慨然赴死,他的罪名是谋反,被夷三族。推倒陆机的除了孟氏兄弟,之前提到的范阳卢志也在其中。陆机死前慨叹“鹤唳华亭,复其闻乎!”,这一刻的他是否想起顾荣的规劝、羡慕起张翰食莼菜鲈鱼的生活呢,也许多少是有的吧。

04
源出陈王温以丽 嘉矣谢公沙简金
陆机是太康文学的代表,被誉为“太康之英”。钟嵘《诗品》说道:“晋太康中,三张、二陆、两潘、一左”,又《诗品》卷上评:“晋平原相陆机。其源出于陈思。才高词赡,举体华美。气少于公干,文劣于仲宣。尚规矩,不贵绮错,有伤直致之奇。然其咀嚼英华,厌饫膏泽,文章之渊泉也。张公叹其大才,信矣!”
钟嵘认为陆机源出陈思王曹植,是莫大的褒奖。两晋南北朝的文人非常推崇曹植,从谢灵运扬言“天下才共一石,子建独占八斗”就可见一斑。张一南教授借用钟嵘形容《古诗十九首》的“文温以丽”来描述曹植的作品,兼具含蓄内敛、柔和敦厚的“温”和骈偶谐韵、辞采华美的“丽”两个特点,所以“才高词赡,举体华美”是对“温以丽”的补充。张教授认为,“尚规矩”是贵族文学的特点,也正因此不可“绮错”、不可破体,所以“有伤直致之奇”。一个士族必须具有“温”的特质,再加上陆机南人北仕的特殊性,他就必须内敛含蓄,不可“直致”。
说陆机,不可不说潘岳。钟嵘将二人并称“陆才如海,潘才如江”,但又引出谢混的评价“潘诗烂若舒锦,无处不佳;陆文如披沙简金,往往见宝”,便见出了高下。钟嵘说潘岳的诗文(潘诗与陆文互文,指潘岳和陆机的诗文)无处不佳,而陆机的则是披沙拣金,恰恰突出了潘岳丽而不温的特点,相比陆机的诗文固然显得华美,但缺乏了柔和的特质。就像一个美人,却是没有太多涵养的美人,她的美浮于表层,就是烂若舒锦的衣物,却没有气质、不够庄重,难登大雅之堂。当然潘岳肯定是登得大雅之堂的,更是个正宗的美人(掷果盈车的潘安),钟嵘也把他列在上品诗人。但相比陆机,潘岳的座次还是稍稍靠后的。
潘陆二人还有一段文人相轻的小故事,《裴子语林》有载:士衡(陆机)在坐,安仁(潘安)来,陆便起去。潘曰:“清风至,尘飞扬。”陆应声答曰:“众鸟集,凤皇翔。”潘岳自比清风、贬陆机为尘土,而陆机自比凤凰、贬潘岳为群鸟,相比弟弟陆云和荀隐的对答,更幼稚也更有火药味。二人虽然互相看不上,却是一般的仕途不顺,这也是后话了。
张教授认为陆潘二人都有一种“隔”的感觉,王国维推崇“不隔”,而陆潘之“隔”各有原由。陆机的诗文是小雅风格,具有很强的士族性,而士族性天然是“隔”的;潘岳的诗文则是典型的“文胜质则史”,并不是说潘岳并不具有士族性(潘岳不算门阀但父亲是太守,与张华相当),而是潘岳的作品更像是一个不那么庄重的美人。
陆机最知名的作品是《文赋》,其中两句“诗缘情而绮靡,赋体物而浏亮”,最能体现他的特点。赋体从汉代起是庄重的贵族文学,从汉代的司马相如、贾谊、枚乘,到魏晋的建安七子、竹林七贤等,无不以赋为最端重的文学呈现形式,因此赋需要浏亮,干净通透、澄明鲜亮;而诗歌,思无邪的诗三百也好,宗教性很强的楚辞也罢,更多时候是“缘情”的,所以不妨绮丽一些,可以流露过度的情感。陆机处在建安文学到魏晋文学的过渡期,陆潘可谓是这种改革的开端,将骈偶、押韵、用典等四六文的要素掺入诗文中,这种试炼到齐梁到达巅峰,有了四声八病之说、有了永明体和齐梁体,因此陆机可谓是上承陈思王、下启南朝文学的关键人物。

05
尾声
本文引用《山月记》的句子为序,是因为这太适合形容陆机的遭际,也适合当代的我们引以为戒。身为太康之英的陆机固然是明珠,“伏膺儒术”的他也践行着修齐治平,却因为时无圣主和自高自负的双重原因落得夷三族的下场。
陆机没有像张翰一样思退吗?不然。陆机《叹逝赋》曰:“川阅水以成川,水滔滔而日度。世阅人而为世,人冉冉而行暮。人何世而弗新,世何人之能故。野每春其必华,草无朝而遗露。经终古而常然,率品物其如素。譬日及之在条,恒虽尽而弗悟。”又曰:“步寒林以凄恻,玩春翘而有思,触万类以生悲,叹同节而异时,年弥往而念广,途薄暮而意迮。亲落落而日稀,友靡靡而愈索。顾旧要于遗存,得十一于千百。乐隤心其如忘,哀缘情而来宅。托末契于后生,余将老而为客。”俨然苏子《赤壁赋》的风格,字里行间透露出对世事和世人的思考,流露道家出世的想法,相信张翰是有所感的。国破家亡的陆机作此感是情理之中的,可父兄之死、亲友别离让他痛心,北行入洛的他在自我的士族高傲和北方门阀的打压间也有太多不甘需要宣泄,陆机应该是想过要逃避的,但深入骨髓的儒家思想还是使他选择忍耐自己的痛苦。
陆机把整个江南士族的兴亡扛在肩头,不惜自辱清名与权贵为伍,最终将自己摔成了瓦砾。华亭鹤唳,岂河桥之可闻?可悲的是这个时代,可惜可叹的是陆机。